“今濮州司倉參軍裴炎聘華庫狄氏長琉璃爲側室……”
裴炎?裴炎!裴都尉府的裴二郎,難道就是三十年後會被武則天殺頭抄家、全族流放的那位宰相裴炎?算起來那位裴炎如今的年紀應該也是二三十歲……老天,自己難道差一點就做了這個悲催到家的宰相的妾?
琉璃半天才醒過神來,像被燙了手般將文書丟到案幾上,想了一想又拿起來撕得碎,了一團,簡直恨不得一把火燒了纔好,突然聽見後小檀微帶驚異的一聲,“大娘,你……”琉璃這才醒悟到自己失態了,皺著眉頭把紙團丟給了,“扔遠些,瞧見便心!”
小檀了悟的點點頭,腳步輕快的走了出去,片刻後回來低聲笑道,“丟進了牆邊的水裡!”
琉璃看著這個總是快手快腳快言快語的婢,心裡不由變得鬆快了一些:不管那位只有兩面之緣裴二郎是不是著名的裴炎,他已經和自己沒有一錢關係,自己是個普通人,會朝夕相的,終究也是些普通人——就像小檀一樣。
不知道爲什麼,突然之間,琉璃的腦海裡又冒出了另一張面孔,一張神溫和、卻總是讓人看不的面孔——裴九,他只怕不會是普通人吧!不然他怎麼能夠把所有的事都料得分毫不差?甚至包括河東公府的聘禮會比裴都尉府的先到!
自己如今依然只知道他姓裴。是的,姓裴。還記得自己曾經問過他,你怎麼知道一提到裴氏名聲兩家就都會放棄?那張微笑著的臉上突然出了一種尖銳的嘲諷,“因爲,我也姓裴!”
其實這不是一個多麼有說服力的答案,但就在那一刻,好像是面突然裂開了一條,似乎看到了他真正的樣子。這次之所以會這樣賭下去,一半是因爲的確沒有更好的法子來擺困局,裴九的辦法雖然大膽,聽起來卻還有幾分勝算,但另一半,也是因爲這一眼……
“哎呦,怎麼才一轉眼,這人人都要的搶手貨,便無人問津了?”一個尖銳的聲音把琉璃從思緒裡扯了回來,擡頭便看見了珊瑚冷笑的臉。上穿著簇新的鵝黃窄袖羅衫,杏紅的齊襦,頭上還戴著明晃晃的金葉步搖,臉上也心描畫過,此刻眼睛斜睨著琉璃,滿臉都是幸災樂禍,卻還有點不甘心的憤恨。琉璃看著的打扮,頓時想起曹氏說的那句“其實我家還有一個兒”,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珊瑚臉頓時更難看,怒道,“你笑什麼?”
琉璃笑道,“琉璃原先聽說妹妹被足,還有些擔心,沒料想妹妹足時也打扮得這般華麗,姊姊好生羨慕!莫不是今日還有人來相看妹妹?”
珊瑚的一張臉頓時便漲紅了:母親暗地裡吩咐好好打扮一番,也滿心期待今日能把琉璃比下去,好教人知道庫狄家不止一個兒,沒想到卻連門都沒能出去!看見琉璃的笑臉,一口氣騰的頂了上來,忍不住指著琉璃鼻子罵道,“你這賤人胡說什麼?誰似你這般下作,勾三搭四的惹了這麼多人上門!”
琉璃微笑不變,回頭對小檀輕聲道,“掌的!”
小檀本來就已經怒了,聽到吩咐二話不說跳上去就是一掌。珊瑚還未反應過來,臉上已是正著。尖一聲,手來抓小檀,卻被小檀抓住手腕用力一擰便背到了後,忙銳聲道,“來人,來人啊!”
門簾一掀,阿葉急忙忙的衝了進來,一眼見到珊瑚被小檀反手製著,便直奔著跑了過來,琉璃一步擋在的面前,厲聲喝了一聲,“下去!”
要是往日,阿葉自然不會把琉璃看在眼裡,但經過這幾日的事,再聽見琉璃的嚴厲聲音,卻不由自主退後了兩步,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珊瑚還在尖,屋外庫狄家與安家的幾個僕婦紛紛涌了進來,有想上來幫忙的,有隻是開口相勸的,也有幫著琉璃擋人的,正著,曹氏和庫狄延忠已走進院門,曹氏聽見珊瑚的尖,忙拔跑了進來,看見珊瑚的樣子,厲聲對小檀道,“賤婢,誰讓你這樣大膽,還不放手!”
琉璃迎上一步,微笑道,“庶母息怒,珊瑚適才口出惡言,兒也是怕日後惹禍,才小小的教訓了一下。”
珊瑚忍不住尖道,“誰會惹禍?你本來便是賤人……”一言未了,庫狄延忠也已走了進來,他今日在酒肆呆了大半日,自然也喝了不,恰恰聽清楚琉璃這一聲“賤人”,忍不住怒喝一聲,“住!”
小檀這才鬆開手,輕巧的退到了一邊。琉璃嘆了口氣,“妹妹,姊姊本想私下教訓你一番也就罷了,你怎麼當著阿爺還是如此口不擇言?”珊瑚哪裡理,捂著胳膊滿眼淚水的快步奔到曹氏面前哭道,“阿孃,琉璃那賤人適才讓的婢子摑了兒一掌……阿孃快去教訓那個賤人和那賤婢……”
庫狄延忠臉都青了:原來琉璃是因爲此事教訓珊瑚,說到哪裡也不爲過。其實平素曹氏和珊瑚私下裡也經常這樣琉璃,他一般當做沒聽見也就罷了,但如今當著這麼多下人,特別是安家下人的面,還這樣說話,又置庫狄家名聲規矩於何地?看見珊瑚還在一口一個賤人,怒火上衝,走上一步一耳便扇了過去。
珊瑚正在哭訴,被這一耳扇得踉蹌了幾步,轉頭看見庫狄延忠怒火燃燒的臉,頓時張著,哭都哭不出來了。
曹氏尖一聲,忙護住珊瑚,道,“你這是做什麼?今日之禍又不是珊瑚惹出來的,你爲何打?”
庫狄延忠青著臉道,“早說過珊瑚這幾日都要足,誰讓出來的?上次在裴家陷害姊姊還沒有找算賬,今日又對著琉璃一口一個賤人,這就是你教出來的規矩?”
曹氏跺足哭道,“你原就是看我們母不順眼,我且去把青林也來,你今日把我們三個都打死才幹淨!”今日憋了一肚子氣,眼看著五十金、一百金都到手邊又溜走了,珊瑚又連出門的機會都沒有撈到,找到庫狄延忠告訴他事已經了結,又準備添油加醋把庫狄氏如何驕橫,琉璃又如何貶低庫狄家門楣好好數落一遍。誰知道庫狄延忠一聽說兩家都已退去,立刻便心滿意足,曹氏後面的嘮叨聽也不要聽,讓越發火大,此刻又看見因爲琉璃而捱打,頓時便豁了出去,衝上來推庫狄延忠,“不如你先打死我!”
庫狄延忠平日原是好兒的,對琉璃都不曾過手,珊瑚更是呵斥都,但今日煩悶擔憂了一天,好容易鬆了口氣又聽曹氏嘮叨,本來就有些火氣了,此時酒上頭,怒道,“莫以爲我真不敢打你!”照著曹氏就是一腳,曹氏頓時飛出了半丈多遠,狠狠的摔倒在地,腦頂又恰恰撞在了案幾的邊上,鮮一下子冒了出來,曹氏用手一抹,眼看著染紅了的手指,殺豬般慘起來,而珊瑚捂著,呆呆的站在那裡,已經一都不會了。
庫狄延忠也呆了一呆,只覺得有些害怕,又有些煩躁,一甩手轉走了出去,聽見腳步聲響,竟是直接出了院門。
曹氏本來在尖,突然看見庫狄延忠已經不見,不由哭得當真慘痛淒厲起來。
琉璃倒是一時有些怔住了:以前曹氏母欺負自己,鬧得厲害了,這位父親大人必然一走了之,任自己傷也好捱打也好,都是眼不見心不煩;原以爲他只是待自己如此,沒想到其實他對曹氏母,也沒有什麼分別。
珊瑚這時已經反應過來,撲上前扶起曹氏,母抱頭痛哭。琉璃突然間只覺得有一點意興索然,沒有興趣再看這兩張臉,低聲對小檀道,“我們走!”說完便往外走,卻聽珊瑚尖道,“你給我站住!都是你這賤人惹的禍……”
琉璃轉過來,冷冷道,“妹妹還沒學會怎麼跟姊姊說話麼?是不是還要姊姊代阿爺來教你一教?或是打開大門讓鄰里們來評評這個道理?”說完也不看那母倆的臉,轉便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庫狄家門外,小檀才笑出聲來,“太解氣了!們活該,依婢子說,大娘該再斥們幾句纔好。”琉璃笑道,“理們作甚,咱們還是快些回去,舅父舅母只怕已是等得心焦。”小檀忙道,“正是正是,快些走!”
回頭看了庫狄家的大門一眼,琉璃腳步快捷的走向巷口,只是心卻並沒有想象中的輕鬆。曾經以爲,只要逃離了這扇大門就會擁有自由,但多麼可笑,居然不知道,對於這樣的平民子來說,自由遠比想象的奢侈。在這個風流無罪、放縱有理的時代,那些權貴莫說奪人兒,便是奪人妻子,也不算什麼醜聞,而,卻本就沒有向這些高門大戶說“不”的權力。
走在崇化坊的坊間大道上,正是太略有些西斜的時,琉璃這才注意到,今日竟是一個極好的晴朗天氣,只是行人似乎格外稀。天空碧藍如洗,午後的照著這條安靜的黃土大路,也照著路邊的新綠的槐樹以及路邊房屋灰黑的瓦片,整個坊間顯示出一種午睡未醒的安寧——也許,此刻整個長安城也同樣如此吧。這是一個夢幻般雄偉的都城,也是一個由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封閉式方塊組的嚴整城市,但卻越來越覺得,它其實更像一個秩序森然的巨大牢籠。
而,在這個牢籠裡安心做一個螻蟻的決定,真是正確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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