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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搖皇后》 璇璣之謎 第十六章 真相之痛

風從哪個世界飄討來,帶著菸灰和夜草的氣息,那風不再是明,帶點薄薄的煙氣,蒼蒼白白的飄過來,飄進蒼蒼白白的小手。

小手……

低頭看自己的手,什麼時候自己的手這般的小,這般的瘦?這般的細弱如爪,指甲裡滿是木屑。

木屑……

哪裡來的木屑?記得自己的手,指節纖長,指甲潔淨,什麼時候摳了一手的木屑?

木屑簌簌的落下來,落了一頭,仰頭去看,看見頭頂黑沉沉的,散發著普通木質微腐氣息的橫板。

四面都是板,長可一臂,高可兩臂,臂去量,其實不用量,這是早已爛在心的長度,閉著眼睛,也知道後木板上靠近木榫有一個點狀的暗疤,木板最下面還有個小小的突起,原本是個打磨不平凸出的木刺,經過長年累月的,早得像個棗蛋兒。

棗蛋兒……恍恍惚惚裡覺得,這個東西沒見過。

爲什麼沒見過?

若有所悟低頭,看自己小小的手臂小小的腳,看系在自己腳上的布繩子,看見包裹著自己的幾乎永恆的黑暗,而黑暗的前方不遠,宮殿飛檐下的銅鈴叮鈴鈴的響著,將清寂的響聲傳這一方更爲清寂的窄小天地裡,不知道哪裡的宮燈的遙遙過來,淡紫,朦朦朧朧,每天這燈亮三個時辰,酉時到亥時,然後熄滅,那個時侯,便該在沉默的黑暗裡,悉悉索索索著睡下來。

睡下來,沒有牀褥沒有枕頭,墊著些破布棉絮,夏天連破布棉絮都沒有,子睡在悶熱的黑暗裡,汗出了一又一,將下的木板浸溼,天長日久,那木板更黑,黑得像無底深淵的醬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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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悶熱窄小不通風不氣的空間裡還嗡嗡飛著蚊子,無聲無息針刺一樣一口又一口,只好不住的翻,拼命的抓撓,抓到模模糊糊睡著,睡上兩三個時辰便被熱醒,心口窒悶著難,張大水魚似的氣,一都起了紅斑,一部分是痱子,一部分是抓破的,被汗水一醃,火辣辣的痛。

上很多地方生了褥瘡——一個沒有任何疾病的人,生褥瘡。

於是在夏天裡盼冬天,好像冬天的乾爽清涼便是救贖,然而真的到了冬天,又發覺寒酷的冬月較之暑熱不遑多讓的難熬,風從四面進來,薄薄的木板擋不住,小刀子似的刮在上,再從上裂進骨頭裡,骨頭吱吱嘎嘎的磨著,骨裡都是冰的,將所有的舊布棉絮都裹在上,將儘可能小的一團,依舊不能抵抗這般徹骨的寒,那麼冷……那麼冷…讓擔心小小年紀,便要凍出一的關節炎。

然而不能說話,不能要求被褥不能要求扇子不能呼喚不能……出這上鎖的櫃子。

是的,櫃子。

有這一世的記憶開始,便一直存在,並且打算那樣永遠存在下去的櫃子。

活在櫃子裡的……孩子。

全部的世界,是寬一臂,長兩臂的方方的櫃子,不能站只能蹲,永遠都睡不直,掀開被褥底下挖了個從那中大小解。

櫃子外那些花,那些飛鳥,那些輕巧的步履那些自由的舒展,那些歡快的言語那些明的春

和櫃子裡的世界全然無關。

……有人在輕輕敲櫃子,悉的三聲,一輕兩重,隨即上頭隙裡,塞進來兩個冷的饅頭。

一張子的臉從那隙裡一晃而過,年輕的,麗的,卻因長期於擔驚怕中而過早憔悴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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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疼痛哀憫,滿是沉沉的抑,似是那樣,便要落下淚來,那樣隔著隙,哀哀的注視著,那樣的眼睛裡,看見悉的小般的自己。

一切,如此悉。

悉到深刻在脈裡,悉到如此驚心,彷彿不見天日的穹窿裡突然劈過白的電,一下便將的夢中靈魂和過往軀生生劈開!

這不是現在的

這是五歲的孟扶搖,這是五歲的無名。

無名,無名。

一個宮無意蒙寵,春風一度珠胎暗結生下的皇,沒有人給名字。

甚至沒有人給生存的機會。

陛下立了新後,新後善妒,不允許任何人再承恩寵,不允許任何人再生下陛下的孩子,自己一年一個的生,後宮人卻從此絕育,如果有誰膽敢勾引陛下,膽敢生下皇裔,迎接的必然是天下最慘的死法。

然而那一年,盈妃宮中的梳頭宮許宛卻懷孕了。

沒有人知道爲什麼會懷孕,也許是帝王某日路過宮室,看見舉袖挽發的麗宮落的袖中玉臂如藕,眉目嫵鮮豔如春,便浪漫的趨前求歡;也許是皇后年年懷孕卻又不許帝王再對後宮廣施雨,正當壯年的帝王難熬漫漫長夜,路遇了穿柳花而來的纖纖子,就地在綠草如毯中按倒了……

都只是也許,永無活著的生命可以考證,如同那些散落在宮廷裡的舊事,早已腐朽灰,再也無人能夠撿拾得起。

十個月後,世界上有了無名。

永遠記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眼。

看見沒有燈火的屋子,看見水中自己咬牙用烤過火的剪刀剪斷胎盤的蒼白子,看見水裡漂著的一朵小小的玉蓮花,聽見用被子捂住的無聲的,聞見漫天漫地的腥氣息,覺到用滿是淚水的臉死死在自己臉上,哽咽的道:“孩子,不哭……不能哭……哭了我們都沒命……求求你,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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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了第一個不曾哭過的新生兒,爲了保住那個子和自己的命。

後來很多次,在那漫長地獄般的五年裡,無數次想過,還是哭了好,真的,還是哭了好,死,有時候真的比活著要舒服。

當時,爲什麼不哭呢?

之後,真是想哭也不能哭了。

這一世的母親,從此將養在了櫃子裡。

五年。

從落草開始,到五歲。

五歲時小如三歲孩,因爲長久彎弓腰骨節變形,以至於五歲之後師博拼命讓練武,用高強度的武技重新拉鍛鍊骨骼,練得那麼苦,比尋常人更苦,便是因爲,本沒有和尋常人站在一樣的起跑線上。

……風從哪個世界飄過來,帶著灰燼和夜草的氣息,那灰是後院竈上燒火的煙氣,那夜草是屋子下生著的春草,綠的,帶一般的長,墜著晶瑩的珠——沒見過,娘蹲在櫃子邊低低說給聽,聽著,在前世的回憶裡費力找著關於草的印象,五年的黑暗,五年裡大多數時候看見的東西不是油燈的便是遠宮燈的一角穗的影,雖然前世很多記憶在長久的寂寞裡一遍遍咀嚼裡還記得清楚,但是對於很多的印象,反而模糊了,甚至想了很久,纔想出草是個什麼東西。

娘每到夜裡,時常會靠在櫃子上,喃喃的和說一些事,五洲七國,現今狀況,想到什麼說什麼,似乎也怕這個兒會被悽慘的關瘋,努力找時間和流,說著,只想著灌輸給小兒一點屬於櫃子外世界的東西,卻不知道,每說一句兒都會回答,一句句說,一句句問,一句句答,只是,都沒有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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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說話,只能隔著櫃子用無聲的言語和這一世的娘說只有自己知道的話。

有些很要的話覺得必須說必須說,但是每次剛剛發出一個單音節,娘便立即快步走開,留張著,一臉悲涼的對著無盡的黑暗和絕

有次娘說著說著,突然輕聲嘆息,低低道:“我的孩子……你是含蓮出生的皇啊……你才應該是璇璣皇族最高貴的公主……我有時真的不明白天意……爲什麼……爲什麼……”,似乎去牀上褥子下翻了翻,翻出個東西,從櫃子底下的裡遞過去給

拿在手中,小小的一朵,淡淡玉,看形狀確實像朵蓮花,不過立即在黑暗裡譏誚的笑了——八是個結石吧?

誰見過五洲大陸最高貴的含蓮出生的公主,養在櫃子裡永生不能見人,一天才吃一兩個冷饅頭嗎?

這見鬼的蓮花,不過是個森涼的諷刺罷了。

一甩手,將那蓮花扔了出去,娘驚慌的接著,連連頓足怪不懂事,又小心翼翼的藏回去,靠在櫃子上有點神往的道:“……也許有一天,能用這個證明你的份……”

份?份是這個世上最無聊的東西,不需要公主的地位,如果能用這朵蓮花換來自由,會立即跪下來對那蓮花磕頭!

何止是自由?何止是黑暗?何止是飢?何止是永遠不能直永遠不能接的苦痛生活?還有不能說不能抗拒的,這世上最殘忍最痛苦最難以忍卻又日日必須默默忍的侮辱的酷刑!

聖潔的蓮花!污濁的手!

打心底憎惡那見鬼的祥瑞,從此便忘了乾淨。

……蹲在那個味道的風裡,玩著手指裡的木屑,摳木屑都摳得小心翼翼,有次不小心聲音大了點,偏巧娘屋子裡有人,那子狐疑的過來看,娘撲過來擋住櫃子,聲音發抖的說是老鼠,從櫃子底部的裡看見,地面慢慢濡溼了一塊,那位置,是孃的子底下。

從此連摳木屑都摳得十分藝,用口水慢慢沾溼,一點一點的挖,挖下來團,想象那是哦……很多年沒吃過了,盈妃對宮十分苛刻,們的食也就勉強果腹,一有錯誤還經常飯,所以時間長了,據遞進來饅頭的數量推測今日盈妃的心,兩個饅頭:正常,一個饅頭:心鬱悶,挑刺;沒有饅頭:暴怒,宮罰,沒有饅頭的時候,們便隔著櫃子聽彼此肚子裡的咕咕聲,娘有時把手進來,想安立刻推開,娘便以爲生氣了,坐在櫃子前等到半夜,去廚房泄水桶裡找來饅頭皮和比較完整的剩菜,一大半,娘一小半。

其實剩菜也不錯,去掉泔水味,最起碼有油水。

……蹲在那個味道的風裡,聞著滿是木屑的手指,懷念上次飯時到的半張火皮。

風的味道,突然變了。

香。

奇異高貴的香氣,像是極高的遠山上雪蓮花上覆的雪,涼而馥郁,那般淡而不能忽略的飄過來,瞬間全世界的各種怪味道都退去,只剩下那般令人神往的香。

擡起頭,努力的嗅著,無聲的張著講:王者之香。

這許多年,爲了不讓自己完全喪失語言功能,不停的在說話,用脣無聲的一張一合,說話。

那香氣突然更濃了些,本已經飄遠了,卻似又近來。

張了,往櫃子裡

這一,那香氣反而似乎確定了位置,直接向著櫃子過來。

張——現在只是五歲孩,多年困於黑暗沒有營養,五歲連三歲也不如,雙腳上還牢牢縛著布繩,如果遇上惡意,只有承,沒有任何反抗能力。

那香氣停在櫃子之前,從櫃子底部的裡,可以看見一雙靴子,淺紫銀邊,非常緻,卻是一雙不大的腳,像是年。

看那靴子很華貴,莫不是宮中哪個皇子?

得更——落難孩子被善心皇子發現救出苦海,那是小說裡纔有的故事,是未經世事苦難閉門造車的文人墨客編造出來的話,更大的可能卻是和娘從此被發現,然後迎接世上最慘烈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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