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並不需要急著趕路，我的腳又沒全好，於是路上走走停停，就像出門玩耍一樣。

魏安原本想留在魏傕邊看打仗的，卻被魏傕攆回來，有些不太高興。他擅長兩件事，一是做機械，二是裝死人。我和阿元花了許多心思想逗他開心，可惜每每鎩羽而歸，一路上就變得很是無聊。

當然，我並不是一個擅長無聊的人，於是在馬車上，我想了許多事。

此番從魏營離開，我已經不像半年前從萊出嫁時那樣惴惴。魏郯和魏傕的態度，讓我知道我在魏氏算是暫時站穩了。那麼接下來，我該繼續關心我的生意了。

我一直擔心著李尚他們，不知道去江南是否順利。原先從雍都出來祭祖的時候，我計劃一個月之返回，專等李尚消息。可如今是不行了，我離開淮都已經有半個多月，李尚他們即使回到雍都也不知道我去了哪裡。我打定主意，去到就託送信回雍都，只道是阿元的家書，送去李尚府上。裡面寫明我們如今在何，要是李尚已經回到雍都，一定會回信；要是不回信，就是還沒有從江南迴來。

出門在外，乘車什麼的其實還算有樂趣，痛苦的卻是晚上歇宿。河南一帶戰方歇，尋常的村子十有五六已經荒廢無人，如果到了晚上沒能趕到城邑，那麼能找到些破陋的房子歇宿已經是事。

夕西下，我們在黃昏的時候遇到了一村子，前方最近的城池還有幾十裡，於是停下歇宿。

村裡只有兩三戶人家，都是貧苦的村人，見到有兵馬來到，都驚恐地躲進屋子裡，把門關得死死。

幸而領隊的軍曹見多識廣，和悅地跑去一戶人家屋前說了一通，又遞上些米糧，那家人才小心地開了門。軍曹又讓軍士趁天黑之前給村人修補房子，兩百人的隊伍，我和魏安住到房子裡，其他人都在外宿。村人見軍士秋毫無犯，還幫著做事，皆解除戒心，歡喜不已。

軍士們在廢墟里找到竈頭生火做飯，用膳的時候，卻發現不見了魏安。一番好找，在一戶人家裡找到了，他正在給一位跛足的老丈修胡牀。

“四公子怎麼幹木匠的活？”阿元小聲嘀咕道。

我笑笑，向老丈一頷首，道：“四叔，用膳了。”

魏安額頭上的汗：“我不，長嫂先用。”

我看看旁邊的跛足老丈，他見到我們許多人，臉上本已經有些不自在，此時更是尷尬。

“這位公子，”他向魏安拱拱手，“先用膳吧，老叟這胡牀能用。”

魏安搖搖頭：“我不。”

我並不著急，在魏安眼裡，什麼事都比不過手裡的活。我讓軍士們先回去，留下兩三人在原地舉火把，照著魏安繼續敲打。

回去的路上，魏安有些不好意思。

“長嫂，你麼？”他小聲問。

“不算太。”我說。

魏安不出聲。

“四叔爲何修那胡牀？”我說，“又不是機械，日後給軍士就好了。”

魏安低頭，嘟噥一聲：“不是。”

我側目：“不是什麼？”

魏安看看我：“長嫂，我原本是去找木頭的，見那老丈實在可憐，我上又有錘子。”說罷，他停了停，說，“我祖父以前也跛足，他待兄長和我可好了。”

祖父？我愣了一下，想起來。他說的祖父，應當是魏謙，曾至太尉，六十歲告老。

“四叔想念祖父麼？”我心底有些。

“嗯。”魏安說，“祖父會舞劍，還會講故事。”

我笑笑：“他給你講過什麼故事？”

“多了。”魏安說，“都是從前七國爭雄的故事。”

不愧是魏傕那梟雄的父親。我心道。

“如此。”我的父親當年也喜歡給我講七國故事，於是饒有興致，“不知七國之中，四叔喜歡何人？四君子？白起？哦，你應該更喜歡墨子……”

“龍君。”

我：“……”

旁顧四周，無論阿元和護衛的軍士，臉上都沒有詫異之。我明白過來，他們還不知道龍君是誰。

“四叔，”我覺得我的笑容有點搐，低聲道，“爲何喜歡龍君？”

魏安看看我，說：“龍君不好麼？劍過人，有武有謀。”

我說：“許多人也有武有謀。”

魏安撓撓頭：“可龍君名字好聽，我只記住了他。”

我：“……”

經過一番思考，飯後，我對魏安說：“四叔既然可憐老丈行不便，何不加上兩隻子，將那胡牀做推車？”

魏安說：“我也想，可此地找不到木料做車。”

我想了想，道：“我這推車可贈給老丈，四叔以爲如何？”

魏安一愣，想了想，看看我的腳：“可長嫂還有足傷。”

“足傷快好了。”我說，“明日就到，路上我不必走上走下。且若是到了仍覺不便，四叔還能給我再做新的。”

魏安臉上出思索的神，片刻，點頭答應了。

“夫人。”阿元看著魏安出門的影，疑地問我，“好端端的，爲何要將推車送人？”

我微笑，道：“阿元，你覺得如今世道，行不便的人多麼？”

阿元想了想，道：“戰多年，且不說民人，打鬥致殘的士卒都多了去了。”

我點頭，道：“如此，若能將推車賣出去，那可是一個大數。”

“賣推車？”阿元吃驚：“可只有四公子知道怎麼做，先不說他肯不肯，生意的事，讓四公子沾上合適麼？”

這也是我的忌憚所在，我笑笑：“總會有辦法。且此事還是設想，不也不一定。”

我的母親是人，但我從未去過。

從前，母親常在我面前說起哪裡的風景最，什麼寺什麼宮，哪裡最熱鬧，哪裡的井水據說喝了會變人。我聽著說的時候，覺得那裡是除了長安以外最好的地方。

當然，長安已經變廢墟，也不會倖免。

馬車馳過護城河上的吊橋，隆隆通過城門。我從車窗朝外去，寬敞的街道，整齊的房屋，俱是名城典範。不過，許多房屋看得出來已經很久無人修葺，宏偉的宮殿沒了屋頂，高牆上盡是焦黑的痕跡。

“夫人。”阿元隨我著窗外，忽而道，“不知兩位姨夫人和喬公，如今還在麼？”

只知道我在有兩位姨母一位舅舅，皆門第高貴，我跟他們見面，也都是在長安。

後來傅氏出事，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們。對於我來說，這些親人就同從前的榮華一樣，如同被狂風吹走的煙雲，早已消失不見。

幸好母親不必知道這些。

我心裡安道，把竹簾放下。

雖然被毀過，可的人卻是不。馬車一路走走停停，行人絡繹不絕，經過西邊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偌大的集市裡，熙熙攘攘正是熱鬧。

魏氏的舊宅在城北，周遭都是些大宅。馬車停在宅前，家中管事及僕人已經迎候在階前。

我朝那些人仔細看了看，都是家人打扮。

早在雍都的時候，我就曾聽聞魏昭有一妾住在，姓許。如今看來，並沒出來迎接。心裡想想，也合適，這位許姬並非正室，這宅子的主人也並不是我，出來迎候，我若不知其名姓，徒增尷尬。

“拜見夫人，”管事向我一禮，恭聲道，“夫人遠道而來，膳食湯沐皆已齊備，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