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風閣近日氛圍不同於往常。畫眉鳥不唱歌了,八哥不林大夫了,小侯爺他……萎了。
他的萎不只是在上,緒也是萎靡不振。鳥不遛了,花不賞了,壺不投了,眼楮一閉,一癱,世俗的,與他無關。
藍風閣留下的下人都很喜歡他們的主子。小侯爺風趣大方,常常尋到樂子同下人一起樂。他這一萎,院子裡越發沉悶,聽不到半點歡聲笑語。
花『』和歡瞳離主子最近,最深刻。他們一致認為,爺和君好像是吵架了,現在是誰都不理誰。
歡瞳篤定︰“肯定是小侯爺招惹到我們家爺了。”據他觀察,小侯爺偶爾會在他家爺面前欠,惹得他家爺橫眉冷對,再笑『』『』地拉著人家袖道歉,也不知道圖啥。
花『』嘆氣︰“都說夫妻是床頭吵架床尾和,希他們快點和好。”
歡瞳一語道破真相︰“關鍵是他們從來沒睡過一張床啊。”
林清羽知道陸晚丞很鬱悶,但他著實不理解陸晚丞為何這麼鬱悶。他未曾提前告知陸晚丞『藥』的副作用是他疏忽,可若他不用這些『藥』,按照父親原來的方子,陸晚丞用『藥』後會遭難以忍的痛苦。相比之下,不舉算得了什麼。最重要的是,陸晚丞即便能舉,也全然無用武之地——他自己都說他懶得了。
但願陸晚丞能早日想通,振作起來。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快半個月,書房裡一霉味,影響人看書的心。林清羽配了一些有除『』之效的香料,讓人在各個屋子裡點上,又了幾個下人,將書櫃裡已經發霉的書攤開烘乾。
書房忙忙碌碌,林清羽靜不下心看書,乾脆和下人們一道收拾。他隨手打開一本《臨安遊記》,看到一列筆寫的注釋,問︰“這是小侯爺的書?”
花『』湊過來看了眼,道︰“是呢,去年小侯爺一直在看這本書,還和我說想去臨安看看江南風。”
林清羽蹙眉︰“那這字,也是他寫的?”
“肯定是。”
林清羽細看那一列注視,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陸晚丞前期給溫國公信中的字,和他去年的字筆法形似而非神似,就好像……好像他是在刻意模仿一樣。然,字的形可以模仿,但字的神韻映『』著一個人的心境品『』,“形”再如何相似,“神”總會有所偏差。
林清羽沉思良久,問︰“小侯爺起了麼。”
花『』道︰“半個時辰前就起了,國公爺命人送來了幾個嬤嬤和管事,大爺正在正房和他們說話呢。”
林清羽走到門口,正要進去,就聽到了陸晚丞的聲音︰“你們是外祖送來的人,我自是信得過。想必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該怎麼做。”
一個陌生的聲音道︰“小侯爺請放心,我們一定竭盡所能為小侯爺分憂。”
“錯了,不是為我分憂,是為君分憂。”陸晚丞語氣淡淡,“我橫豎熬不過明年冬天。等我去了,君會回去林府。我希他走的時候,能帶上侯府大半的家產,且不會被侯爺夫人刁難——你們可明白我的意思?”
短暫的沉寂過後,數人齊聲道︰“我等為小侯爺,君馬首是瞻。”
陸晚丞頗為滿意︰“事辦好後,不了你們的好。”
林清羽心中微堵,不由閉目輕嘆。
陸晚丞把人打發走,端起桌上的茶盞剛抿了口茶,聽見外頭傳來一聲“見過君”。他手上一頓,假裝沒聽見,自顧自地品起茶來。
林清羽走進來,道︰“小侯爺。”
陸晚丞矜持地“嗯”了聲。林清羽喚了一聲便不開口了,仿佛是在醞釀措辭。
事關男人的尊嚴,陸晚丞不想這麼快就妥協。抱不大人已經很丟人了,大人還直接拿走了他為男人的尊嚴。這他媽能忍?
他也不是怪林清羽,他何嘗不知道林清羽是為了救他才做的這些。可能不能事先和他打個招呼啊,很嚇人的好不好。他承認他是懶了一點,但他好歹是一個男人,怎麼可能對這種事無於衷。
呵呵,反正他都萎了,還哄什麼大人。大人應該給那些能一夜七次的男主角去哄,他還是躺平等死吧。
陸晚丞放下茶盞,道︰“如果你是來道歉的,那大可不必。”
林清羽道︰“你想多了,我不是來道歉的。”
陸晚丞︰“……”可以,很強勢。
林清羽沉『』道︰“不如,我們義結金蘭罷。”
陸晚丞一怔,氣笑了︰“我都被你給閹了,還和你義結金蘭?我賤不賤啊。”
林清羽耐著『』子道︰“沒有閹你。你的不行只是因為『藥』導致的,我替你扎幾針便能好。”
陸晚丞有被安到,面上卻冷笑道︰“不用換,我覺得這個『藥』方就好。總歸我用不上,我無須在意。”
“別鬧了。”林清羽湊近前去,嗓音輕緩,“你不是一直想與我稱兄道弟麼。”
“稱兄”二字讓陸晚丞抬起眼眸,看向眼前如傲雪凌梅般的人。
若是能讓林清羽一口一個“哥哥”地他,犯犯賤似乎也還行?
陸晚丞托腮挑眉︰“你是認真的?”
林清羽頷首︰“君子一言。”
陸晚丞掩咳了聲,道︰“那就……再結一次。”
兩人都沒有結拜的經驗,陸晚丞便照著他在話本裡看到的,讓歡瞳備下香爐,匕首,杏花酒,團,又在簷下擺了一方桌,把什對稱擺好。
花『』還從沒見過這陣仗,好奇道︰“爺和君這是在幹嘛呀?”
歡瞳樂呵呵的︰“這都看不出來?他們在拜把子啊。”
花『』倏地瞪大眼楮,驚恐道︰“拜什麼?”
“拜把子——‘喝完這杯酒,兄弟一起走’的那種。”
花『』的大眼楮裡充斥著更大的『迷』茫︰“可是,他們已經是結發夫妻了啊!”
陸晚丞拿起匕首,猶疑道︰“書上說,結義要歃為盟……”
林清羽抱著陪弟弟玩過家家的心態,道︰“發,之父母。只要有誠意,歃不歃不重要。”
“你是對的。”陸晚丞點燃三炷香『』進香爐,“我們直接拜吧。”
兩人手中捧酒,雙雙在團上跪下。陸晚丞有模有樣地說︰“皇天在上,後土為證。今我陸晚丞和林清羽結為異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陸晚丞略作停頓,笑著改口,“來日方長同舟濟,石頭也作饅頭啃。齊心協力義斷金,喝杯開水也開心。1”
林清羽︰“……”
兩人一同喝下結義酒,林清羽招來歡瞳,扶陸晚丞起。見陸晚丞眉眼含笑,林清羽涼涼道︰“這下高興了?”
陸晚丞揚著壞笑的角︰“多了一個好兄弟,我當然高興。你呢,清羽弟弟?”說罷一臉期待地看著林清羽。
林清羽淡道︰“我還好,晚丞兄。”
陸晚丞笑容凝固在臉上︰“不不不,我你‘清羽弟弟’,你應該我‘晚丞哥哥’,這才公平。”
“‘稱兄道弟’,不‘兄’什麼?”
陸晚丞登時猶如晴天霹靂︰“……林清羽,你沒有心。”
林清羽好笑道︰“鬧了這麼久,消停一點吧。回去把『藥』喝了,喝完我替你針灸,拿回你的男子之尊。”
四月中旬,雨終於停了。天邊放晴,萬裡無雲,清風袖,是個出行的好日子。林清羽不再耽擱,準備前往長生寺。
臨行之前,他去看了眼陸晚丞。陸晚丞居然已經醒了,趴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麼,心似乎很不錯,懶洋洋地和他道了聲早。
林清羽了然,似笑非笑道︰“小侯爺是人逢喜事神爽,看來針灸是起效了。”
陸晚丞︰“……呃。”
“正好,給我看看罷。”
陸晚丞怔住,裹被子︰“你要看什麼。”
“你說我要看什麼。”林清羽雲淡風輕道,“學醫之人,什麼沒見過,你不用害。”
陸晚丞幽幽道︰“清羽,我發現你是越來越壞了。”
林清羽角彎起︰“小侯爺不是說,最喜歡我做壞事的樣子麼。”
陸晚丞眼眸漸暗,輕笑道︰“確實。林大夫要看,我當然要給。不過我懶得,就勞煩自己來看吧。”
林清羽遂戲言︰“那算了,總歸沒什麼可看的。”
陸晚丞還想反擊,卻被歡瞳適時打斷︰“爺,馬車已經備好了。”
林清羽看向窗外,春意融融,正好,問︰“小侯爺,你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去哪?”
“長生寺。”
陸晚丞想了想,笑道︰“好啊。”他正好想見一個人。
於是,林清羽帶著陸晚丞和歡瞳,乘馬車來到京郊的長生寺。
長生寺乃本朝第一寺,其清淨莊嚴,禪廬周備,香客絡繹不絕。尋常老百姓只能在前殿燒香拜佛,後院是專門接待高門權貴的地方。林清羽的仇人之一,為南安侯府寫下他生辰八字的大瑜國師便是在此帶發修行。
林清羽一直想問問國師是如何推算出他的生辰八字對陸晚丞有利的。究竟是天意如此,還是刻意為之。國師又是否知道,他的一行字幾乎毀了一個無辜之人的一生。
可惜,國師常年閉關,除了聖上,莫說旁人,連皇后太子想見他一面都不容易,何況是他區區一個侯府男妻。
接引的僧人知道林清羽等人的份後,恭敬道︰“原來是小侯爺和君。二位請隨我來,侯爺點的長明燈燃在偏殿。”
林清羽道︰“長明燈小侯爺去看即可,我在前殿燒香祈福。”
陸晚丞可有可無道︰“好。”
陸晚丞病氣暫時被住,終是弱之人,邊離不了人。林清羽讓歡瞳陪著他一起去了。
林清羽走到佛像前,向僧人要了三炷香,點燃香火後,跪在團之上,閉目靜思,心中所念皆為家人。
隨後,他將香火『』進爐中時,突然想起幾天前那場義結金蘭的鬧劇,莫名有些想笑。
陸晚丞那頭似乎要久。前殿人流往來,僧人請他去後院等候。林清羽跟著一小僧來到後廂房,相比前頭,這裡了些許人氣,曲徑通幽,雅宜清致。
林清羽素來喜靜,此時不免生出獨自走走,靜一靜心的念頭。他請小僧先行離去,一人順著小徑漫無目的地散心,未曾料到,小徑的盡頭竟是一片盛放的桃林。
暗香疏影之中,擺著一方石桌,兩男子對面而坐。其中一緋紅的俊青年正是陸晚丞,而另一位氣質出塵,清新俊逸的青衫男子,林清羽有種覺,此人應當就是大瑜國師,徐君願。
徐君願固然是個難得一見的男子,可陸晚丞不但沒有被比下去,甚至佔了上風。
但見他姿態慵懶隨意,坐在桃花樹下,後落花似雨,正是翩翩濁世佳公子,皎如玉樹臨風前。
明明他一個時辰前在床上還宛如一條擱淺的鹹魚。
這人未免太會裝了。只要有外人在,陸晚丞似乎總是最耀眼的那個,猶如璀璨的寶石,折『』著所有的芒。
卻獨獨在他面前沒個正經樣。
林清羽不想著,若陸晚丞平常有此時的十分之一,自己能省下多心。
徐君願起袖擺,親自幫陸晚丞沏了杯茶︰“不知陸小侯爺帶病前來,所為何事。”
陸晚丞輕一頷首,客氣又疏離地淺笑︰“我有一事,想一問國師高見。”
徐君願笑道︰“小侯爺但問無妨。”
陸晚丞緩聲道︰“這世上,可有死而復生,或是……魂魄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