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莊嚴的立誓儀式最後終以鬧劇收場。
魯忽察爾率衆部下押著幾大車黃金喜滋滋的走了,臨走再次向蕭凡表態,朵三衛一定會忠於天子和朝廷,朵三衛願爲朝廷鷹犬,永不背叛,朝廷指向哪兒,他們就打向哪兒。
蕭凡瞇著眼睛笑了。
這種話大家上說說就行,但是誰也別當真,什麼忠心不二,什麼永不背叛,對朵三衛來說,他們的忠誠,是因爲背叛的籌碼不夠,如此而已。
一邊是國庫充盈的大明朝廷,一邊是日子過得,謀反毫無前途的燕王,傻子都知道會選誰了。
實力強大的一方永遠不必擔心背叛,這世上沒幾個是傻子。
同時蕭凡也清楚,朵三衛只可用於錦上添花,他們永遠不可能雪中送炭,即將到來的朝廷與藩王之戰中,只有朝廷佔足了倒一切的上風,他們纔會傾盡全力的幫忙痛打落水狗,若是朝廷屢戰屢敗,估計朵三衛就不敢貿然出兵了,今日砸出去的二萬兩黃金算是打了水漂兒。
說到底,實力決定一切,古人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這個“道”字如果換“實力”,照樣也是真理。
蕭凡與魯忽察爾這次會面,從開始到結束,二人一直沒提過借兵幹什麼,是不是爲了打燕王之類的話題,二人都很小心的避開了。
有些話彼此心照不宣就夠了,以魯忽察爾的智慧當然明白,朝廷借朵的兵,肯定不是請他們去外地旅遊看風景……
“蕭大人,朝廷何時借兵,但憑閣下一紙手令,朵三衛朝發夕至,爲天子效死”魯忽察爾騎在馬背上,左手,朝蕭凡行了個蒙古禮。
蕭凡也急忙左手回禮,道:“同知大人,本代表朝廷與你就此約定,來日事畢,朝廷必對朵三衛兌現承諾,絕不反悔”
魯忽察爾仰天哈哈大笑:“老實說,我們也不擔心朝廷反悔……蕭大人,告辭了”
說罷魯忽察爾揚鞭飛馳而去。
蕭凡直起,微笑著目送魯忽察爾率部離去,待到魯忽察爾和衆騎兵的影完全消失在草原落日的餘暉中,蕭凡臉上的微笑漸漸變了冷笑。
紀綱站在他旁,原本一臉慶幸的笑容,要說今日的會面,過得最驚險的就是他了,所幸上天垂憐沒把他留在草原當人質,一種死裡逃生的幸福正充斥在他間。
回頭卻見蕭凡盯著魯忽察爾消失的方向,一臉森恐怖的微笑,紀綱渾打了個冷戰,面帶驚駭稍稍後退半步,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紀綱。”蕭凡淡淡喚道。
“末將在。”
“準備一下,咱們回京師。”
“是”
裝著黃金的大馬車被魯忽察爾帶走了,一行人了負重,行程快了許多。
路上,紀綱打馬上前,落後蕭凡一個馬頭,討好的笑道:“恭喜大人順利結盟朵三衛,如此南北夾擊之下,縱有藩王想犯上作,那也是不自量力,大人戰前運籌帷幄,提早佈局,還未開戰便勝局已定,將來若有戰事,平叛首功非大人莫屬……”
蕭凡斜睨了他一眼,今天沒把紀綱送出去,他一直到中有悶氣難平,正是非常不爽的時候,紀綱的這番馬屁明顯沒找對時機。
“紀綱,什麼人告訴你,藩王會犯上作?”蕭凡冷冷問道。
紀綱一呆,接著有些慌了,結道:“沒……沒人告訴,這是……這是末將自己瞎猜的。”
蕭凡冷笑:“瞎猜?你知不知道你這句瞎猜如果被藩王們聽到,他們會對朝廷產生什麼想法嗎?紀綱,你妖言衆,挑撥朝廷和藩王的關係,是何居心?”
紀綱一驚,冷汗頓時冒了出來,急忙抱拳惶恐道:“末將……末將知罪,以後再也不敢說了請大人饒了末將這一回……”
蕭凡冷冷盯著惶恐不安的紀綱,哼道:“紀綱,如今你已了場,場不比民間,有時候說錯一句話也許會掉腦袋,本可不是在嚇唬你,以後說話做事,還須謹慎小心纔是,否則,哪天莫名其妙掉了腦袋,臨了還做了個糊塗鬼,死了都不知道是爲什麼。”
紀綱渾冷汗越冒越多,聞言急忙惶然聲道:“多謝大人提點,門下記住了。”
蕭凡臉稍霽,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
他本不是對屬下太過苛刻的人,實在是對紀綱這人的戒心太重了,若不趁著他如今剛場,羽翼還沒滿的時候敲打敲打他,怕是等到以後他得了勢愈發猖狂囂張,再也拿不住了。
馭下之道,寬嚴相濟纔是王道,特別是對那種野心一心想上位的人,更得經常打,否則將來必生禍患。
羊腸小道上,蕭凡一行人騎著馬默然無言的往大同府行去,一路上氣氛頗爲沉默,紀綱跟在蕭凡後,神有些沮喪。
自從高中今科武榜眼,又厚著臉皮死乞白賴的拜蕭凡門下,最後天子下旨,將他調任錦衛做了指揮僉事,直接劃蕭凡的屬下,按說紀綱現在的心應該正是春風得意,風無限的時候。
可紀綱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通過這些日子以來的相,紀綱發現了一個令他非常沮喪的事實,不知道爲什麼,他投靠的參天大樹,朝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頂頭上司,錦衛指揮使蕭凡,好象對他並無好,不管紀綱盡多大的努力溜鬚拍馬,姿態已經低到簡直連孫子都不如了,蕭凡彷彿從沒拿正眼瞧過他,眼神會時紀綱總能到蕭凡對他深深的戒意,至於蕭凡爲何會對他這個平民出,位低了好幾級的小小僉事戒意如此之深,紀綱想破腦袋也沒想通。
他當然想不通,現在的他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在場裡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人,怎麼可能想到日後得勢,權傾朝野的那一天?
場之上要找個靠山,這是他早就明白的道理,但是很明顯,蕭凡這座靠山好象看他不怎麼順眼,這實在是一件很要命的事。
紀綱騎在馬上垂著頭一言不發,許久,眼中忽然漸漸升起一團複雜的神采,**,野心,怨恨,暴戾,沉,種種芒反覆閃爍。
既場,便要不顧一切往上爬,誰也不能阻擋我的前程,錦衛指揮使也不行
回程比較快,兩天的功夫,隊伍已過了長城,到達山西以北採涼山腳下,此行絕,不可張揚,更不可驚當地府,否則有心人關注打聽之下,朝廷與朵三衛結盟的消息難免不會傳到北平,特別是蕭凡他自己,更要掩人耳目,如今蕭凡的名頭已然天下皆知,若在陝西境被人認了出來,那就不妙了,——赫赫錦衛指揮使大人出行,跑到山西這個邊陲省份,給人的聯想空間就太大了,於是蕭凡命屬下錦衛全部換上便裝,跟來時一樣,以百十人爲單位,分批前往山西寧武縣匯合後,再回京師。
採涼山下,早有一輛藍蓬馬車靜靜等候,蕭凡棄了馬,自己上了馬車,隊伍分批往南行進。
馬車的門簾和窗簾都遮得嚴嚴實實,一行百餘人非常低調的緩緩朝寧武縣方向行去。
過了長城已是關,比起草原自然繁華許多,走了兩天,路旁的城鎮百姓漸漸多了起來,狹窄的道也漸漸寬敞了許多。
紀綱在半路上又厚著臉皮鑽進了蕭凡的馬車,開始對蕭凡大獻殷勤。
雖然有點反跟男人共乘一車,但閒著也是閒著,有人願意拍馬屁從山西一路拍到京師,蕭凡自然也不反對,畢竟在這個人人都好面子要自尊的士大夫年代,像紀綱這樣不要臉的人確實不多了。
佞之徒自然也有他的長,只要利用得當,還是能起到他的作用的,比如他源源不斷毫不重複的馬屁,一張廁紙都有它的用,更何況紀綱乎?
馬車悠悠前行,狂拍了幾個時辰之後,紀綱終於有點詞窮了。
抹了抹泛著白沫兒的角,紀綱討好的笑道:“大人,您代表朝廷真的將大寧封給了朵三衛了嗎?”
蕭凡一翻白眼兒,道:“那是當然,本說的話一言九鼎,不是剛剛發過誓嗎?”
紀綱又開始拍馬屁:“大人果然英明神武,朵三衛不但得了金銀,還得了偌大的封地,從此必然對朝廷死心塌地,唯朝廷馬首是瞻了,目前時勢之下,也只有朝廷纔有如此大的手筆,放眼天下,哪個藩王能給朵三衛許下這麼大的好……”
紀綱滔滔不絕的拍著馬屁,誰知話未說完,蕭凡卻又悠悠道:“誰說朝廷真把大寧封給朵三衛了?”
紀綱一呆,訥訥道:“大人剛剛不是說……”
“對朵三衛來說,大寧是朝廷封給他們的,對朝廷來說,大寧只是暫時借給他們而已……”
“借……給他們?”
蕭凡篤定的點頭:“嗯,你應該知道,借東西出去,是要還的……”
紀綱傻眼了:“啊?”
蕭凡瞧著紀綱的模樣,嘆息著搖了搖頭,這傢伙看起來一點都不詐,這個時期的他還是厚道的,至知道誠信爲何,說句良心話,從人品上來說,蕭凡覺得他比自己強多了。
於是蕭凡好心的給他解釋道:“我不過是借朵三衛的騎兵一用而已,用完之後我照樣也要將他們的騎兵悉數歸還,你看,我借了東西都歸還了,他拿了我的東西怎麼能不還呢?有借有還纔是君子之道,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紀綱兩眼發直,被蕭凡的這番謬論繞得腦袋有點兒暈,思量半晌,纔想到這個事的關鍵之。
“可……大人不是代表朝廷承諾,大寧永久封給朵三衛嗎?”
蕭凡看紀綱的眼帶著幾分憐憫,就像看著一個白癡。
“承諾這個東西,要看個人怎麼理解了……”馬車上閒著也是閒著,蕭凡開始傳道解:“……比如說,你家吃螃蟹,於是找你家鄰居借點兒醋,鄰居很大方,二話不說就借給你了,當時你很,於是拍著脯說趕明兒送鄰居一套三進全新大宅子,鄰居很高興,你吃螃蟹吃得也很暢快,不過,螃蟹吃完以後,你難道真的會因爲鄰居借給你那點兒醋而送他一套三進全新的大宅子嗎?”
紀綱急忙搖頭:“傻子纔會幹呢,憑什麼呀”
蕭凡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拍了拍他的肩,道:“這就對了,付出與收穫要對等,這纔是世間的天理公道。”
紀綱若有所悟,接著急道:“可是大人不是已經承諾了將大寧永久封給朵三衛了嗎?”
蕭凡搖頭嘆道:“你悟太差,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我剛纔說了,付出與收穫要對等,借我幾個兵,我就要送他們那麼大一塊封地,你覺得這樣的付出和收穫對朝廷來說,對等嗎?”
紀綱咂著,若有所思:“大人這麼一說,末將也覺得朝廷吃虧了……”
蕭凡接著道:“這世上沒有白吃午餐,也沒有白拿的封地,協議如果不公平,這隻能說明一件事……”
“說……說明什麼?”
蕭凡氣定神閒道:“說明朵三衛遇到了騙子。”
紀綱:“…………”
沉默了一會兒,紀綱期期艾艾道:“大人的意思是說……朝廷對朵三衛做出的承諾,是……假的?”
“那當然,隨便出幾個兵就白得那麼大一塊封地,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兒?由此也可以看出,魯忽察爾的智商和他的長相一樣樸實無華……”
“大人,如此說來,將來朝廷還是要收回大寧?”
蕭凡用力點了點頭,堅定道:“大明國土每分每寸得來不易,豈有輕易許人之理?大寧肯定要收回的,不論是文取還是武奪,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一定要收回紀綱,你要記住,不管做臣還是忠臣,大明的國土絕不可許出分毫,否則會被後人當漢賣國賊,唾罵千秋萬世的”
紀綱若有所悟的點頭,接著嘆道:“魯忽察爾也真是可憐,除了二萬兩黃金,他好象什麼都沒得到……”
蕭凡義正嚴詞駁斥道:“胡說他得到的東西比黃金更有價值。”
紀綱一呆,道:“他還得到了什麼?”
“你沒發現魯忽察爾走的時候很高興嗎?正所謂千金難買爺高興,至他這幾年會活在一種如話般夢幻的幸福臆想裡,這種幸福的覺是用錢和土地買不到的,這就夠了,再說,曾經擁有的境界,比永久得到的境界不知高出了多,當朝廷收回大寧的那一天,魯忽察爾可以立地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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