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漸深,山中蟲鳴聲陣陣。
懸壺峰之上仍是一片燈火通明。自去往幽冥境的弟子回返之後,傷的弟子便大量湧懸壺峰進行醫治,懸壺峰中到是綁著繃帶的弟子來來往往,終日藥香彌漫。
山頂的峰主大殿之中,一襲青長衫的容峰主慢慢踱步,旁正用小火煎著一爐藥。
不多時,忽有一個黑人從窗邊掠。
黑人在容峰主面前單膝跪地道︰“峰主,容公子已被屬下安排到了山下一所廢棄茅屋之中,只是,公子的丹田經脈皆已損毀,四肢與髒腑重傷,若不能及時得到峰主施救,隻恐怕……”
容峰主道︰“再等等。盯著本座的人太多,他既然已被逐出天宗,此刻接他回來,無疑授人以柄。既然已經避嫌,便避嫌到底,今日便不能有作,否則如何向宗主代?起碼待明日,我再尋借口下山一趟。”
黑人道︰“屬下已給容公子喂食了續命丹,一日功夫,容公子應該還能夠撐過。”
容峰主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但忽然又住對方,“是了,他的臉如何了?”
黑人道︰“容公子左邊臉上有傷,又被劍意怨氣,時間過了太長,即便能夠拔除,恐怕也?無法復原了。”
容峰主皺了皺眉,道︰“行了,你下去吧。”
黑人便應聲而退。
小火煎的那爐藥已經到了時辰,容峰主蹲下,拿起藥壺的手柄,倒一個白瓷碗中。黑湯藥散發出濃烈的苦味,他便又往其中放糖。
一磚長黃糖放進去,耐心攪拌直到融化,苦藥變了濃稠的黑糖漿,溫度也?不再燙,容峰主便端著這碗藥,穿過大殿彎彎繞繞回廊,來到深一件的房間前。
容清絕抬手敲了敲門。
“娘子,我來了。”
房間之中沒有人回應。容清絕仿佛習以為常,徑自推開了門。
窗門被了黑紗,無風無,只有桌子上紅燭搖曳。
濃鬱的藥味撲面而來,比外面更重。
燭淚從燭上落至燈盞。
容清絕端著藥到了床邊。
床上躺著一個形極瘦的人,面容和容染有七分相似,卻更加清秀溫婉一些,隻穿著白裡,烏發如流雲般垂下,下顎尖尖,病容蒼白。
右側鎖骨被鎖鏈穿了過去,鎖鏈的另一側栓在床影之中。
見到容清絕,人蒼白的臉上出驚喜之,強撐著子坐起來,張合似乎在說什麼。
只是沒有聲音。
容清絕憐惜地臉頰,將藥碗遞了過去。
“喝藥了,阿檀。”
阿檀有些依地側過頭蹭他的手,而後順從把藥碗接了過去。
容清絕看著古檀捧著藥碗一點點喝藥。
當?年婚的時候,古檀不願,總是會說些難聽的話語,容清絕不喜歡聽,便用藥讓對方再說不出話來。
藥猛烈,就算後來容清絕也?後悔了,為對方解毒,古檀聲音卻已變得極其嘶啞難聽。
容清絕討厭瑕疵。
難聽的聲音不如不聽。便乾脆用銀針封,將聲音又封了起來。
“阿檀,要是當初你就乖乖的,現在該多好。”
容清絕手握著心口,裡面的合歡蠱有規律地跳著。
“若你不是執意逃走,被同陣所傷,我們之間應當?還有很多個百年……哪像而今,隻可及時行歡,我都不知你死了之後,我該如何是好。”
合歡蠱種下後,子蠱便依賴母蠱而生,每隔三個月便需要融匯一次,否則子蠱會躁發瘋,折磨中蠱之人痛不生。
容清絕起,吹熄了燭火。
房間陷一片昏暗之中,他邊多了一點笑容,轉想要回到床邊,卻忽然背脊一寒。
一道凜冽至極的劍氣劃破窗臺夜,直取他背後而來!
強大至極的劍意避無可避,遠遠超過了凡六境修士的極限——容清絕幾乎在一瞬之間反應過來,是宗主!
宗主為何要對他出劍?
明明他已經足夠謹慎小心,甚至執法堂都沒有去,就是怕容染殺害同門之事會引宗主的怒火,燒及於他上。
阿檀還需要他日日煉藥勉強續命,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死!
思緒不過電火石一剎之間。
但令人絕修為製依舊令容清絕彈不得。
可怖的劍氣過了脖頸,溫熱的流淌了下來。
容清絕已了,發瘋似地打,卻冷汗涔涔地回過神——他還沒死。棲雲君那一劍避開了他。
房門已經大開,幽幽的冷風吹進來,吹得窗邊黑紗飄飛。
“我從不在人背後出劍。”
“轉過。”
後傳來棲雲君冷冷的聲音,如同?催命的厲鬼。
容清絕牙齒打,完全不敢轉,道︰“宗主,不知我究竟犯了什麼錯,竟、竟致您親自手。倘若是小兒之事,確實是我教導不嚴,致使宗主聲名損。我可以從此與之斷絕父子關系,絕不教他再進宗門一步,還請宗主恕罪。”
棲雲君漠然道︰“二十七年前,你在做什麼。”
“我……”容清絕面徹底煞白,他終於知道棲雲君殺意從何而來。
容染那沒用的廢,在境裡耍些不流的手段敗也便罷了,怎還會將這件事泄出去?
卻只能著頭皮說道︰“二十七年前,宗主天劫之傷昏迷。我為宗主安危著想,將宗主留在了懸壺峰中療傷。”
棲雲君道︰“如此說來,你沒有出過懸壺峰一步?”
容清絕︰“……是。”
“——好極。”棲雲君道。
“容清絕,你敢以道心發誓?”
容清絕不敢。
棲雲君︰“轉,拔劍。”
容清絕更不敢。
棲雲君︰“不敢對我拔劍,卻敢以謊言欺我?”
容清絕半發涼,知道而今說什麼都已經沒有用了。
棲雲君︰“善謊懦弱之人,不配我出劍。”
他抬起袖,六道勁氣從手中飛出,分為六個方位?陣法將容清絕圍困無邊殺意自陣中生,而太清渡厄劍已經鞘。
無邊神識發散開來,懸壺峰弟子冥冥之中都能夠知到一道意念。
“自今日起,容清絕不再是懸壺峰峰主。”
燈火通明的懸壺峰上一陣嘩然。
無數懸壺峰弟子同?時抬頭向峰頂。對他們而言,只見到烏雲遮掩著月亮,夜依舊沉寂,而天卻已變了。
棲雲君已經遠去。
容清絕仍困於陣中。
渡劫與蛻凡所相差境界太過遙遠,須臾間,容清絕已中七十二道勁氣,劍意肆經脈,穿丹田,自執法堂審判不過半日,竟然也落得了與他兒子一般下場。
容清絕氣息奄奄地趴在地上。
他就要死了。
可他還不能死。他還有阿檀要照顧。合歡蠱的母蠱宿主死亡,子蠱寄生者也?會跟著死亡。他不要阿檀死。他還有丹藥和法寶可以續命。
容清絕仰起頭,朝不願不遠人手。
“阿檀……”
古檀拖著長鏈走到他面前。
容清絕想去抓,卻只見到古檀拿起地上的劍,狠狠進了他掌心。
他手臂痛得搐了一下,恍惚看著古檀臉上表。
沒有往常所見慣的溫婉和依,只有無邊恨意與冷漠。
這麼多年過去。
古檀又一次掙了合歡蠱的束縛。
怎麼還會有力氣掙合歡蠱的束縛?
劍尖從容清絕的掌心拔出,垂在他的上方。
他絕睜大眼,“阿檀,你不能……”
又一劍。
進了容清絕心臟之中。
合歡蠱停止了律。
天空烏雲散開。
月照四野。
懸壺峰峰頂之上恢復了沉寂。
……
月泠泠照進桃林。
雲天宮之中大雪紛飛,唯獨此地,四季如春。
棲雲君坐在一棵桃樹之下,太清渡厄劍被他放在手邊,不知道已經坐了多久。花瓣落滿他襟,白發在月下流轉著沉寂的輝。
即便已經出手解決了容清絕,然而他湧的氣息未散,得經脈脹痛,宛如刀割。
無道的心境本是平湖,被高牆牢牢圍住,隔絕外間一切塵俗紛擾。
而今卻生出了缺口。
平湖的湖水從缺口之中汩汩流出,如果不及時解決,缺口只會越來越大,最終如千裡之堤潰於蟻,道基潰塌。
修無道者不可。
這是師父在他道之前,便已經反反復復告誡過他的話。
他閉上眼,太不斷地跳著。
經脈之中湧的氣流依舊在盤旋沖撞,彰顯著他不穩的心境,然而修行無道多年的他,竟無法將心緒平復,也?不想平復。
他固執地沉進了記憶的迷霧之中,在頭疼裂的知裡,揮著意念之中的長劍,斬破迷霧前行。
不知道過了多久,前面終於出現一片亮。
他來到了一片桃林之中。
桃林之中正站著一個年。年有著一張極為漂亮的臉,如同?天上晚霞明艷。
對方回眸對著他笑。
漫天桃花在他後紛飛。
天地靈秀似乎都傾注在年上,他向世間山河渺渺,向天地大道蒼茫,卻也絕然無法忽視對方。
棲雲君低咳一聲,邊忽然流出了鮮。
他想起來了。
——二十七年前,他在天劫之中了重傷之後,失去記憶的那三年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襟漸漸被染紅。
棲雲君崩出青筋的手,緩慢從懷中取出一。
是一個錦緞包?的布包。
棲雲君把?布包打開,裡面躺著千百片墨碎玉。
月照進他空無淺淡的眼眸中,銀白長睫驀然低。
他起,半跪在地上,就著月,慢慢一片一片將碎玉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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