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晴空萬裡, 風卻已轉涼。
宮廷一角的飛簷上懸著垂鈴,風一吹叮鈴作響,悠悠揚揚, 在廣袤的宮中回。
裴雍袍齊整,走到深宮的含元殿外。
殿前立著一個年輕的侍,笑著見禮“蘭臺郎告假多日,可算宮來復職了。還請稍候殿麵聖, 聽聞有八百裡加急軍送到, 聖人正在等。”
裴雍自幽州回來不久, 緒卻似乎還沒回來, 勉強回以一笑, 麵朝殿門恭謹垂頭“是。”
忽聞一聲急報, 腳步聲急促而來。
另有一個侍捧著什麼踏碎步上了臺階,口中急呼“幽州奏報至!”
裴雍詫異抬頭, 看著那侍直了殿。
難道加急軍就是幽州的?
想起被強行送出幽州時那裡戒備的架勢,又想起神容還在幽州,他不覺擔了心,皺起眉。
走了個神,一旁侍已抬手做請,小聲道“蘭臺郎現在可以進去了。”
裴雍連忙走,一不茍地斂跪拜。
深深幽幽的大殿裡悄然無聲。
過了片刻,隻聽到一把年聲音, 帶著剛變聲不久的青, 又出一沉穩“幽州團練使的奏報?”
裴雍不悄悄抬了頭。
明黃垂帳後一張小案,案頭龍涎香裊裊, 其後端坐著模糊的年帝王影,手裡剛剛按下送的奏報。
“兩萬對陣關外十萬, 如此懸殊的戰事,他居然帶著一群重犯去應戰,且幾日就速戰速決,還能保全了一城一山。”
“竟有如此奇事?”一把溫和的聲音接過了話。
裴雍這才發現帳後還有一道影站著,約一襲圓領袍清雅著,是的河侯。
隻有他這樣與帝王親近的大臣,才能進帳。
接著又聽河侯道“那這位團練使寫來奏報,必然是來邀功的了。”
“不,”年帝王的聲音聽來似有幾分意外“他什麼都沒要求,隻請命準許那群重犯可以戴罪立功,加幽州屯軍所,甚至願以為他們做擔保。”
“哦?”河侯似也覺得不可思議。
“幽州團練使,山宗。”帳,帝王年的姿一不,聲音很低,微帶疑“如此奇才卓絕的將領,朕為何今日才知其名?”“山宗?”河侯頓了一頓“是了,這名字不陌生,是與臣同在的山家之子,山家的大郎君。若是他就不奇怪了,年時他在世家子弟中名聲很響,號稱天生將才。”
他接著又溫雅道“陛下登基前遠離二都,不曾聽過不奇怪,就連臣都數年不曾聽聞過他名號了,大約三四年前,他忽就銷聲匿跡。如此看來,上次送金都的幽州團練使就是他本人,若非此戰,竟不知他在幽州。”
“三四年前?”年帝王道“當時在位的還是先帝。”
河侯回“正是,臣記得當年山宗極先帝重,隻不過他常年領兵在外,大多時候隻聞其名,不見其人,聽聞他又生浪不羈,二都權貴中有機會與他走近的人並不多。”
帳中一時無聲。
過了寂靜的一瞬,河侯才又開口“陛下打算如何定奪?”
“先帝重……”年帝王輕輕重復了一遍“朕當政不久,大約是忽略幽州了。既有如此戰功,那就下旨,準他奏了。”
帳輕,河侯轉頭朝外“蘭臺郎都聽到了?”
裴雍正理著剛聽到的事,自錯愕裡回神,忙道“是,臣會照聖意擬旨傳復。”
一個侍隨後就托著那封奏報送到了他跟前。
裴雍展開,看見上麵山宗龍飛舞的字跡,不僅半個字沒邀功,甚至還因幽州大獄在戰中被攻破,連帶聖人當初發配過去的柳鶴通不翼而飛的事而自請了罪。
以往不知道那道旨也便罷了,如今既然知道了,他便皺著眉,想不山宗此舉何意。
為了讓一群重犯軍所,居然主來奏報今聖,難道他不知道以他的份名號和以往所的先帝重,隻要嶄頭角就會引來注意?
眼前的年帝王登基以來革舊扶新,鏟除了多先帝舊臣,最在意的莫過於先帝跟前的人,尤其是重用的。
他可是被先帝特赦過的,有那道旨在,他這個過往的罪人,最明智的做法當是遠避長安,在幽州好好關著,再不出來才對!
就連當初送金都的事他都不該做!
“等等,”忽來年帝王的一聲“山宗此人,朕要徹查。”
河侯在帳下拜“臣領旨。”
果然。裴雍幾乎立即就又想起了那道旨,又想起在幽州時,山宗那句冷冷的“不想落罪就把閉嚴!我的事,勸你!”
背後幾不可察地冒出冷汗,他遮掩著,亦垂首領旨。
……
驛館裡,長孫信返程謝恩的這一路趕得太慢,才抵達這裡。
不過離長安也不遠了,今日啟程,明日便可抵達。
大門口,車馬正安排繼續啟程,他在院廊角下負著手,一本正經地埋怨“這一路走得太慢了,我聽護衛說,好似瞧見我家裴二表弟自幽州去了一趟都已返回長安了,我竟還在。”
山英在他後了頭“許是他們瞧錯了,再說我看你這一路也沒嫌慢,一路上閑走慢聊也愉悅。或者你再在待上一陣子,我可以一盡地主之誼。”
“我哪裡愉悅了?”長孫信反駁“我分明是掛念幽州形,也不知阿容去了那裡如何了,到現在還沒訊息送來。”
“放心好了,有我大堂哥在,阿容定然好得很。”
“就是有你大堂哥在我纔不放心!”
山英莫名其妙“為何?我大堂哥都追神容追去河東了,還能對不好?”
“你說什麼?”長孫信倏然變臉“這是何時的事?”
山英這才發現說了,他還不知道這事呢,轉頭就走。
“你等等!”長孫信想說清楚,忽聞院外有車馬聲來,轉頭看去,一個長孫家護衛跑來了跟前。
“郎君,國公到了!”
長孫信訝然一愣,快步迎去院門。
院門口一隊護衛趕至,當中馬上坐著一人,白麪無須,相貌堂堂,披一襲墨錦披風。
赫然就是其父趙國公。
長孫信口道“父親?你怎會現?”
不僅來了,似乎還十分急切,連馬車都不坐,直接騎馬而來。
“途經此罷了,遇上你正好,你快些返回長安,也好照顧你母親。”趙國公下馬,擰著眉,眼角出細細的紋路,看見門口他的人已在準備上路,點了個頭,算是滿意。
長孫信上前,臉已嚴肅起來“可是出了事?”
趙國公解開披風“你還有所不知,幽州出了戰事,若非前日一封八百裡奏報送長安,我還一無所知。”
長孫信暗道不好,原來他走時山裡那形已是預兆,難怪這陣子始終不曾收到幽州訊息,一定是戰中戒備,切斷了往來,什麼也送不出來了。
他還未說話,趙國公又道“倒也不必太過擔心,聽聞山宗那小子已擊退了敵軍,我是為你妹妹走一趟,也免得河侯再趁戰事對礦山什麼主意,你該回京便回京。”
長孫信這才鬆了口氣“那便好,若山宗無事,那阿容也當無事。”
趙國公看他一眼。
長孫信自知失言,笑著圓“若有事,奏報裡豈敢不報,沒報自然是沒事了。”
“嗯。”趙國公點點頭,他自然明白這道理,隻是掛憂兒罷了“離長安也不遠了,你便早些上路吧,回去一定要好好安你母親。”
“是。”長孫信應下,嘆幽州真是多事之秋,一麵看著父親往驛館裡麵走。
忽然間,他想起了什麼,趕跟進去。
趙國公停步“怎麼還不上路?”
“還有些東西,我去取一下便走了。”長孫信說著越過他往裡。
山英躲開了一下,還是得出來繼續送人往長安,畢竟說好的要保人一路行程的。
剛要到外麵那院子裡,長孫信已經快步而來,匆匆攔住道“快快,往回走,莫要被人看到!”
山英奇怪道“莫要被誰看到?”
“我父親!”長孫信顧不得那麼多了,扯著袖就走,直到剛出來的那間屋子裡,嘭一下合上門。
山英門站著,朝門外看一眼,什麼也沒看到,轉頭問“你父親來了?”
“對。”長孫信回答完就發現不太對,他還扯著山英的袖,離得有點近,自己的袍著上男式的圓領袍,一半他的月白,一半是上的深黛。
他低咳一聲,忽見山英盯著自己。
“你父親來又如何,就算他不喜歡山家人,我隻見過裴夫人,他應當並沒見過我這等山家小輩。”
長孫信一下想起來了,好像他父親的確是沒見過,或許真不用擔心,馬上鬆了扯袖的手,擰眉道“那便是我多此一舉。”
山英卻沒退開,還在看他臉,看了好幾眼後道“不過離近了看,你長得還好看的。”
長孫信頓時又咳一聲,險些沒臉紅,不自在地看了看。
山英人如其名,眉宇間一英氣,但其實眉眼生得很秀麗,他忍不住想,其實也長得好看的。
卻又見湊得更近了些,在端詳他“星離,你臉紅了?”
說話的呼吸都拂了過來,長孫信後退半步,接連咳了兩聲“你瞧錯了。”
山英竟笑了“我看你分明就是不好意思,我見過山家軍那麼多男子,哪有像你這般隨便臉紅的。”
長孫信頓生氣結,拉開門就要走。
“走了?”山英道“這樣好了,你先走,我稍後趕來,還是接著護送你去長安,便不用擔心你父親看到是山家人送你回來的了。”
長孫信已經出了門,想想又停步,回頭道“你對其他人也會這樣?”
“哪樣?”山英問。
“像剛才對我那樣。”
“那倒沒有,就你。”倒是坦然的很“我也從沒護送過其他人走那麼遠的路來著。”
長孫信吸口氣,忽然道“你以後可莫要對別人也這樣!”
山英愣一下,目視他腳步迅速地走了。
……
幽州城門的城頭上,守軍列陣。
下方,著灰甲的檀州軍穿過修繕一新的城門,大隊出城,即將返回檀州。
山宗胡服而束,一烈烈地自馬上下來,歪著頭,聽路旁一個兵卒來報的訊息八百裡加急送奏報去長安的兵馬已經返回。
他點了個頭,站直了,眼睛去看旁邊的馬車。
車簾掀開,紫瑞扶著神容下了車。腳踩到地,曳地站著,抬起頭,眉眼如描,朱艷艷,在這幽州秋風涼薄的天裡人無法忽視。
山宗看著,走到跟前來“我送檀州軍,你在旁意思意思就行了。”
神容朝他看來“為何我來?”
“你說為何,誰讓你是我夫人?”他邊一抹笑,轉先往前去了。
神容看著他影的眼神微,眉眼倒好似更艷了。
在這幽州城裡,他早就不避諱是他夫人了。
忽而想到什麼,回頭問“我寫的家書可送出去了?”
紫瑞答“送了,幽州戒備著,托廣源軍所兵馬送出去的。”
點下頭,又瞄一眼山宗,他已走去前方。
趙進鐮旁,周均配著寬刀站著,見到他來,彼此還是老樣子,不冷不熱。
神容轉,忽見趙扶眉自後方走來,穿著素淡的襦,直到了跟前。
“郎。”喚完,笑一下“或許該改口稱夫人了,聽義兄說你與山使已重修舊好,再做夫妻了。”
神容點頭“是。”
趙扶眉竟怔了一怔,好像還是頭一回見承認和山宗的事,握著手指在袖中,輕聲道“那便希郎與山使,此後都能相攜安好了。”
神容看到周均,記起此番是因何而回幽州的,不知此時作何所想,淡淡說“那就要看以後了。”
趙扶眉聽到這一句,語氣與當初那句“我與他之間的事,我隻找他,與你無關”一樣,好似又在說與無關。
確實也與無關了,已嫁作人婦,他也與前夫人復合了。
笑笑,往前走去。
周均在那裡等著,一雙細眼看著走近“你還要不要回檀州?”
趙扶眉看著他,終是點了點頭。
早已看見山宗自旁離去,不知神容如何,但他似乎眼裡就沒旁人,直直往馬車而去,大概能看到的就隻有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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