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府與府毗鄰, 距離已為天教占據的安慶、徽州等地極近,更何況東南各州府諸多陷落,百姓們懼怕戰事, 有家有口財產頗的早聽到風聲時, 就收拾行囊往北麵逃去。留在城中的, 要麼是覺得天下興亡都無所謂的,要麼是覺得天教比朝廷好的, 又或者隻是無力出逃的孤寡婦……
是以眾人城時, 城中連人影都。
舉著火把提著燈籠從道中走過, 城中滿地狼藉, 街門閉。
萬休子自然不將這些看在眼底。
汝寧府分舵乃是舊年占了一個和尚廟, 把廟裡的和尚趕走之後修建的,佛像推了換三清,佛經扔了換道藏,還運來一塊塊大石料, 在裡麵修建起了一座高高的天臺, 專為教中議事集會、公示賞罰之用。
眾人纔到分舵口, 舵主魯泰便帶著教眾在外相迎。
其人麵黑壯,環眼鷹鼻, 闊口寬頜,作武人打扮, 兩手手腕與腳都地紮了起來,拳頭握起來大如沙包,像那種力氣猛起來一拳能錘死一頭牛的。
然而實非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之輩。
隻那一雙眼睛掃看人時便帶著點天然不善的鶩, 尤其是看見後方謝危與他邊的薑雪寧時, 目停了一停,同萬休子見過禮後, 才問道“聽聞此次我教中與公儀先生齊名的度鈞先生也來了,屬下久在教中,卻從來隻聞大名,未曾得見。不知教首,可否為屬下指點一二?”
萬休子便向後看了一眼,隨手一指道“這便是了。”
魯泰便順著他所指,重新看向了謝危。這一瞬間,他眼神中分明地閃過了一分殺意,作快得連萬休子邊的道都沒有反應過來,竟然直接拔了一旁教眾腰間所掛的刀,冰冷的刃鋒徑直在謝危脖頸之上!
薑雪寧就站在謝危後,驚得險些出聲來。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魯舵主這是做什麼?!”
萬休子卻看著沒作聲。
謝危想過對方會向自己發難,卻沒想到對方連一句話的功夫都不肯費,心底便微微凜了一凜看來萬休子比他想的還要迫不及待,隻是不知燕臨他們何時能到了。
毫無疑問,魯泰便是先前謝危與薑雪寧代今日計劃時所提到的那名分舵主,是公儀丞的舊部。
據傳公儀丞早年救過他一命,是以忠心耿耿。
謝危輕輕手,先將薑雪寧往自己後擋開,示意避遠,才從容不迫地道“看來魯舵主是有事指教。”
魯泰可不管那麼多,早在當年他就懷疑通州一役有鬼,此次更得教首暗中知會,必然不會讓謝危安然無恙地從汝寧府走出去,便冷笑道“三年前,上萬教眾,還有公儀先生,是怎樣無辜枉死,你難道不清楚?!”
周遭頓時一靜。
幾位分舵主早在的時候,就親耳聽謝危承認過此事了,隻是當時教首沒提,誰也沒有往外傳,魯泰如何這般肯定?其餘份微末些的教眾,更是從未聽聞。因而所有人的神,不管起於何因,又是真是假,倒都是一般的震驚至極。
謝危當日說自己殺了公儀丞時,就想過會有今日了――
萬休子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既想要搶在自己之前手,可又怕自己並無反心,一旦他先手,試探失當,隻怕要他反過來與天教作對。那時若讓自己跑了,是為天教增加了強敵;即便沒跑,留下來也無用,殺不殺都會失去一大助力。
所以,需要一個進得又退得的合適位置。
誰能比魯泰更合適呢?
公儀丞的舊部,忠心於天教,隻要將公儀丞之死的真相告知,魯泰必定向他發難。如此,萬休子為教首,表麵主持公道,作壁上觀。若他有反心,自是立刻當著教眾的麵,就地正法;若他沒有反心,之後也無異常,則可大度地網開一麵,對他施恩,以換他忠心回報。
實在是一招難以舍棄的妙棋。
隻可惜,萬休子或恐沒有想過,殺公儀丞這件事,是他主提起的。
為的,就是給他這麼個合適的位置。
有了這個位置,他才會如他所想一般行事,而不會一個念頭便狠辣不留餘地地直接下殺手,如此盡管吃些苦頭,卻可以爭取到足夠的時間,等待著燕臨那支從黃州殺來的軍隊!
謝危目視著魯泰,隻道“公儀先生與我也是相識已久,彼時潛伏於朝廷,未能及時對他施以援手,使他遇害,我心中也甚是愧疚。魯舵主有心責怪我,也是應該。”
“放你孃的狗屁!”
魯泰最厭惡的便是同這樣的文人說話,黑的都能說是白的!
他握著刀的手都在發抖。
“好端端的,公儀先生的行蹤為何會泄?蕭氏那一幫酒囊飯袋也能有那樣的好籌謀?更不用說,現在你邊這相好的人,當年就在通州!甚至與兄弟們的死有莫大的關係!”
薑雪寧單聽“公儀丞”這三個字時,還沒想起來,可待聽得“通州”二字,當年那腥的畫麵便瞬間湧流回了腦海,使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沒想到,這人連自己都知道!
謝危一雙眼更是瞳孔驟然,冰寒至極,直的脊背約繃,卻向魯泰視“魯泰,你因公儀丞之死對我有所偏見,倒是無妨。隻是口噴人,未免下作。你既想要分辨個明白,不如今日上天臺,看謝某是否給你一個代!”
魯泰登時一聲冷笑“好!”
他倒也爽快,原本搭在謝危脖子上的刀立刻收了回去,竟然俯撐著單膝向萬休子一跪,躬請道“教首明鑒,實非屬下想要為難度鈞先生,實在是當年一番恩怨事關上萬條人命。我天教眾弟兄豈能白死?今日即便賭上這條命,屬下也要向他問個明白!懇請教首恩準,為公儀先生,為通州一役中殞的弟兄們,主持一個公道!”
周遭是眾目睽睽看著。
且這本就是萬休子想要看到的,自然不會拒絕。
隻是他仍舊做出了一副略顯為難的神,看了看謝危才道“你二人都是教中難得的英才,本座實不願見你們生了齟齬。這中間,或恐是誤會居多也不一定。隻不過,你二人既然提出要上天臺一辯,那便一辯,也好大家都來聽個明白,斷場是非!”
天教之所謂“上天臺”,取的是“眾生平等,無愧天地”之意,諸般是非皆由臺下人定,不分i份人人都有定奪之權。
隻可惜,近些年來已形同虛設。
乍一聽聞要上天臺,所有人都議論紛紛,頭接耳。
萬休子為教首都已經發話,這事便是板上釘釘了。
謝危原本就是如此打算,自無異議。
不匯集教眾於天臺之下,怎能一舉全殲?況況越,薑雪寧才越好趁逃走。若如以往一般,纔到分舵便鎖房中,那真是半點逃走的機會都沒有。
眾人得分舵,紛紛聚攏在那離地兩丈高的石臺周圍。
石臺前有臺階。
其實分作了兩層,一層在一丈半高,寬闊平臺;一層還在更高,竟然設了張椅子,乃是專給上位者的位置――
說是眾生平等,實則仍分高低。
萬休子當先走上去,端坐正中。謝危與魯泰也隨之步上。
可沒想到,他們才上天臺,魯泰竟然躬向萬休子一拜,回首一指薑雪寧,道“今日既是要議通州之事,這個人為府通風報信,與度鈞裡應外合,也當上來,讓我們教中兄弟們看看,什麼‘狼狽為’!”
後頭立刻有人推搡了薑雪寧一把。
險些摔在臺階上。
謝危垂在袖中的手指悄然握,一時已殺心四起,然而時機未到,到底沒有發作,隻是折轉走上前去,將扶起,淡淡問“怕嗎?”
坤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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