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沒錯!”始必可汗欣地眨眼睛,他已經沒有了移的力氣,但心思依舊敏銳。“不要在乎誰曾背叛過你,誰曾幫助過你。只要能有利於你達到目的的事,儘管去做!”
“我一定做到!”阿史那俟利弗咬牙切齒,“大哥,你先歇歇,你先歇息一會兒。咱們還有的是時間!”
“不!”始必可汗苦笑,咧開,出通紅的牙齒。阿史那俟利弗端來一碗水,企圖幫助始必漱口,始必卻搖頭拒絕了。“沒用。我自己的,自己吞。我還有話沒說完,你知道我爲什麼不讓你直接向山退,非得先繞向紫河,然後再往山麼?”
“紫河狹窄,容易渡過。如果直接向西,黃河會擋住我們的退路!”阿史那俟利弗想了想,給出一個理由充分的答案。
“不,不是!”始必又開始搖頭,非常急切,“我不是爲了讓你渡河方便。俟利弗,我是想讓你把婁煩關上的守軍引到定襄去。那個年青人非常,非常,非常急著立功。你撤退時,他肯定會來追殺。不要迎戰,也不要強迫劉武周爲你斷後。劉武周沒這個膽量幫你。如果守關將領追殺你,你不要反擊,哪怕他出多大破綻來,也別試圖反擊。帶著著他去草原,把他引向定襄,讓他和羅藝、李仲堅等人匯合。讓他們會師,平安,呵呵,平安會師!”
“是!”俟利弗瞪圓雙眼,裡答應,目中卻出了猶豫和不解。
始必張開,從紅的牙齒後吐出一連串冷笑,宛若一頭剛剛吃過人的千年老鬼。“他們中原的英雄,互相之間不會服氣。和咱們兄弟一樣,只要活著時,便互相爭。呵呵,呵呵,你帶他們到一起,他們就得爭誰的功勞最大。爭執不下,說不定會做些意想不到的事!”
這個想法過於一廂願,阿史那俟利弗本不相信,但他不想再讓大哥到失,敷衍著答應了下來。渡過紫河遠比渡過黃河省力,既然必須先向北走,就沒必要再計較中原人會不會做出大哥預料中的反應。始必看出了阿史那俟利弗臉上的懷疑,也不說破,閉上眼睛養神。又過了一會兒,他掙扎著側過頭,衝著大薩滿圖設問道:“薩滿,你的人準備好了麼?”
“準備好了!我們準備最的玉版和最新鮮的漿!”大薩滿圖設寫滿悲傷的面孔立刻變得神聖起來,聲音聽上去也充滿了。
“開始吧!我太累了!”始必嘆了口氣,疲倦地揮手。
大薩滿圖設摘下腰間的骷髏串,輕輕撞擊了幾下。伴著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和乾的骷髏碎裂聲,八名與圖設聲一樣高的老薩滿走了進來。他們先向病榻上的始必可汗鞠躬致意,然後從肩膀上背的黑皮口袋中倒出一塊塊華麗的,刻滿符文的玉版,依次擺在金帳正中間,圍一個古怪的多邊形狀。
“莫賀咄!”你去將我的坐騎殺了,將心臟取來!”始必的目突然變得炙熱,以一種極其陌生的語氣命令。
阿史那莫賀咄被嚇了一跳,不敢違抗,快步跑出金帳。一聲淒厲的馬嘶過後,他雙手捧著一顆尚在蠕的心臟跑回。大薩滿圖設上前一把搶過馬心,端端正正擺放於詭圖案的中央。然後命令弟子們端起銅盆,將一盆又一盆的漿傾倒於玉版上。
也不知道薩滿們用了什麼巫,熱與玉版接後,沒有立刻散開,反而迅速向玉版部和地下滲去。阿史那莫賀咄親眼看到幾十盆被小薩滿們端進金帳,傾倒於地,卻沒看到一滴流淌到玉版拼的圖案外圍。
圖設帶頭,九名大薩滿齊聲唱。以曠野秋風般的腔調唱起一種古老的語言。小薩滿們捧著骨鈴,圍在大薩滿邊,伴著咒語的節奏片片起舞。如癡如狂。
他們用全部力來自長生天的力量,他們相信這力量可以帶給他們榮耀,完他們的所有心願。大薩滿圖設打了幾個手勢,突然,一朵幽蘭的火焰在玉版上跳開來,先是如花苞般大小,然後迅速炸裂,幻化一羣鳥雀。鳥雀瞬間飛走,玉版開始呈現青綠,宛若春天的原野。藍的兔子、野驢、野牛、狍子、雄鹿,替著在草原上出現,緩緩走過,腳步優雅如舞蹈。
阿史那俟利弗,阿史那莫賀咄,阿史那我有古、阿史那尼師圖等人都長大了,忘記了呼吸,也忘記了驚。恐懼與崇拜的覺徹底控制了他們,令他們不敢懷疑自己看到的東西是幻像還是真實。
白鹿跑過,一羣威武的蒼狼自原野盡頭出現。領隊的狼王猛然駐足,舉目四。“嗷――嗷嗷――――嗷嗷”一陣淒厲的狼嚎藉助小薩滿們的傳了出來,伴著腥的味道充滿了整座金帳。那是突厥人的祖先!他們是蒼狼與白鹿的後代。阿史那俟利弗等人牙齒打戰,抖,抖,抖,慢慢地跪倒,跪倒,對著玉版中央的跳的火焰頂禮拜。
“烈馬之魂。狼王之,長生天啊,你可聽到了我的呼喚!”大薩滿圖設拉長了聲音,以古老的語言祈禱。
火焰愈發激烈,羣狼在玉版上徘徊,張牙舞爪。“嗷――嗷嗷――――嗷嗷”小薩滿們邊跳邊嚎,雙目閉,滿頭大汗。有人很快就了力,腳步踉蹌,搖搖倒。
火焰啪啪作響,羣狼在狂野中兜了幾圈,彷彿沒找到想要的東西般,轉走。大薩滿圖設吃了一驚,出胳膊,探到火焰之上。然後用另一隻手臂抓起短刀,力刺向自己的管。
刀在半途被人握住。先前還奄奄一息的始必可汗不知道什麼時候爬下了病榻,就像已經痊癒了般神抖擻。他從大薩滿圖設手中奪刀,握在自己右手。然後將瘦骨嶙峋的左臂到玉版上去,揮刀割斷了自己的手腕管。
“騰!”玉版上的火焰大炙,羣狼在碧野中打滾撒歡兒。外圍的小薩滿們再次活躍起來,一邊嚎,一邊歡歌。九名大薩滿坐直軀,齊聲唱道:“烈馬之魂。狼王之,長生天啊,你可聽到了我的呼喚?!”
火焰中的狼羣慢慢停住腳步,帶頭的公狼擡起眼睛,目好奇地看向金帳中的人羣。始必俯下,將冒著的手腕遞給它,狼王張開,一口咬住始必的脈管。
銅鈴叮噹作響,骨紛紛炸裂,幾乎所有人都覺到了狼牙的尖利,覺到不控制地從自己裡被吸出去,流進狼王的肚子。
始必終於站不住了,緩緩跪倒。手腕依舊遞到玉版之上,任由生命從流逝。大薩滿圖設閉上眼睛,以一種低沉的語調唱了起來。“烈馬之魂。狼王之,長生天啊,你可聽見了我的呼喚……”
所有大薩滿齊聲相和,“我們是蒼狼的子孫
我們是大漠和草原的主人
我們以生命爲祭典
我們發下之詛咒。
詛咒那些曾經奪走胭脂山的中原人
讓他們的家鄉永遠戰不休
讓他們的田間長滿蒿草
讓他們的水井裡流淌著嫉妒與謊言
詛咒那些無信的中原人
讓他們的英雄永遠互爲寇仇
哪怕親生兄弟彼此擁抱
背後也藏著塗了毒藥的刀
讓他們手足相殘
讓他們父子相互怨恨
讓他們在爭鬥中流乾
讓他們世世代代不懂得互相珍惜……
彷彿聽見了薩滿們的唱,夜空中,數以萬計的星星替下墜,落櫻般,徑直墜向長城外。長城外的戈壁灘上,二十幾匹駿馬閃電般跑過荒野。前瓦崗軍哨探大總管謝映登策馬疾馳,直奔定襄。他背後傳來上碧的聲音,充滿了關切和焦急,“謝將軍,謝將軍,你到底要去幹什麼?回答我,你等等我!你聽見了沒有!”
“我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仲堅,遲了,恐怕來不及!”謝映登縱馬狂奔,剛剛康復過來的孱弱如風中枯葉。突然,他聽見了夜空中的狼嚎,擡起頭,看見數以萬計的流星從頭頂的天空劃過,一瞬間,宛若天河決口。
戰馬驚,嘶鳴不已。謝映登驚詫地睜大雙眼,仰夜空。馬蹄不知不覺間放慢。上碧從黑暗中追近,臉紅潤如春天的挑花。
“怎麼了!”靠近謝映登,低聲追問。
“我不知道!”謝映登茫然回答,“你看天上…….”
二人並著肩膀仰頭,一時間默默無語。過了好久,上碧才緩過神來,低聲道:“是星辰移位了,部落裡的薩滿說星辰移位預示著長生天改變了主意,也不知道這次是兇是吉?自小到大,我從來沒看過這麼多星辰同時移位。謝將軍,你以前看到過麼?”
“我也沒看見過!”謝映登幽幽地回答,不敢與對方靠得太近。被夜風吹過來的味道非常悉,在昏迷的二十餘天,他唯一記得的,便是這種無時無刻不出現在自己鼻孔中的香。
“那你,今後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上碧輕輕咬牙,“可不可以再陪著我看星星,就像,就像剛纔那樣!”說罷,顧不上害,猛然轉過頭,盯住謝映登的眼睛,
“我?”謝映登慢慢撥轉坐騎繮繩,霎那間,居然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到底該是向西,還是向東!”
“烈馬之魂。狼王之,長生天啊,你可聽見了我的呼喚…….”突厥人的金帳中,始必可汗的已經流乾,大薩滿圖設跪在他的旁,繼續祈禱。
“……讓他們的英雄永遠互爲寇仇
哪怕親生兄弟彼此擁抱
背後也藏著塗滿毒藥的刀
讓他們手足相殘
讓他們父子相互怨恨
讓他們在爭鬥中流乾
讓他們世世代代不懂得互相珍惜
不懂得悔改……”
沉醉於歌聲當中,始必的慢慢倒地。“咔嚓!”一聲,所有玉版同時碎裂如,火焰騰空穿帳篷,與天上的流星遙相呼應。羣狼在夜空中游,四下消散去,尋找自己的下一個獵。
大唐武德元年夏夜,星雨北墜,狼嚎徹野。
卷終
酒徒注:家園的故事至此結束。本書爲開放式結局,一共有三個,將作爲尾聲陸續呈上。請讀者自己挑選所喜歡的作爲最終大結局。
注1:伯克、葉護、梅祿,都是突厥職。
阿史那俟利弗,即後來的羅可汗。阿史那莫賀咄爲頡利可汗,始必的兒子阿史那什鉢爲突利可汗。
注2:紫河。位於定襄與馬邑界的一條季節河流。西向注黃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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