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皆有裂痕,那是照進來的地方。
———————————————————
良庭是在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中爬起來的。
他睡得輕,起的也早,在大太監踢開房門的時候就自己從床上爬了起來,第一個走到了院子外麵的井旁洗漱。
其實那邦邦的床上本也沒什麼暖氣,隻不過大冬天的,大家都想再懶一會兒,好像這樣那些繁重的工作就能離他們遠去。
這一個院子都是十來歲的小太監,進宮不久,還沒有因為森嚴的宮規和無的欺詐變得麻木。
他的行為十分正確,因為在接下來大太監就開始掀其他人的被子。
良庭毫不懷疑,若是再晚,冰冷的水會潑在那人的上,從頭到腳,淋的結結實實。
其實大太監也這麼做過,件是他。
冰冷的寒風從門口吹了進來,毫不憐惜地敲打著每個人的,一屋子的小太監糟糟的站了起來。
昨日剛下了一場雪,井上麵都積了厚厚的一層,萬幸的是井水還沒有被凍結,晃晃悠悠的也打上了半桶水。
冰冷的水潑在臉上,良庭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隻覺得自己臉上的每一個孔都要被凍結開來,臉蛋也凍的麻麻的,再也做不出其他的表。
這樣也好,起碼他能有神做事了。
宮裡當然是有熱水的,不過在這種天氣能夠用得上熱水的除了主子,也隻有主子旁邊得寵的丫頭和公公,或是各地的管事。
像他們屋子裡這種在最下層做事的小太監,是不可能有熱水洗臉的待遇的。
他們這個院子裡唯一能夠用得上熱水的,就是他們起床的大太監。
這宮裡地位劃分得十分明顯,就連太監都有三六九等。
在皇上邊伺候的太監那是頂頂麵的差事,地板的小太監每個月的進項,都能抵得上普通太監一年的月錢。
得寵的娘娘和皇子公主邊的太監是第二等,一般主子邊的太監是第三等,這些在主子們邊辦事的公公,都是主子們的排麵,再不濟也能混個食無憂。
太監之中也分大太監和小太監,像他們這種做雜事的小太監,是宮裡最可憐的存在。
風雨飄搖的就怕得罪了哪位神仙,能活到40歲還好好的就是燒高香了。
正說著,一個臉頰鼓鼓的小太監從院子外麵出了一個腦袋。
「秦公公在嗎?」
本來還在訓人的大太監立馬趕了過去,殷勤的將人迎了進來。
「原來是小駱公公,可是駱公公有什麼事兒?」
小太監看起來才**歲,一雙眼睛像小鹿一般,他點了點頭,掏出了幾張紙。
「這是乾爹讓我帶過來的,上回的已經寫完了,麻煩秦公公幫忙再寫些描紅。」
接過紙,秦公公笑得眼睛直瞇。
「這有什麼麻煩的,還勞煩小駱公公來跑一趟,我這就去,這就去!小駱公公快請進來,外麵風寒,可別凍著您……」
一個30多歲的老太監,對一個幾歲的小太監如此客氣,在宮中並不算什麼稀奇事。
良庭約記得,這位小太監的乾爹是七皇子邊的太監。
在宮裡識字太監的不多,可主子們總是會格外偏有文採的奴才,聽說小太監的乾爹公公最近在和另外一個公公競爭主子邊侍墨奴才的位置。
秦公公在宮之前是一位大戶人家的書,如今雖然過去十幾年了,一些字還是會寫的。
秦公公進去寫字,小駱公公拒絕了秦公公的邀請,隨便在院子裡逛了起來。
這一屋子都是同齡人,小駱公公也被勾出了兩分好奇之心。大冬天的,他穿了一棉布做的裳,裡麵塞滿了厚厚的棉花。
雖然並不算奢華,可邊的這些同齡人穿著單薄,服也灰撲撲的,在寒風的衝擊下瑟瑟發抖的小太監之中,小駱公公帶著些蔽的高傲。
他昂首地走在眾人之間。
突然間,他像是發現了什麼,有些好奇的停在良庭麵前。
「你好奇怪!」
良庭把水桶放了下去,又慢悠悠的打上來了一桶水。
「什麼?」
小駱公公歪了歪頭,「你為什麼不羨慕我?」
良庭:「我為什麼要羨慕你?」
小駱公公指著上的服,「他們都在看我,都羨慕我,我有暖和的服!」
隻有這個人不看他,做著自己的事,卻彷彿和這裡的人都不一樣。
良庭順著目看了過去,小駱公公高傲的抬起了頭,良庭有些遲疑。
「嗯,羨慕。」
他其實是不羨慕的,雖然他進宮有些日子了,也沒有這麼暖和的服,可他就是覺得,他不該羨慕。
「嘻嘻~」
小駱公公聽不出話裡的敷衍,高興地跟了上去,「你什麼名字?你長的真好看!比主子邊的榮哥哥還好看!」
「良庭。」
「良庭,這是你宮前的名字嗎?好好聽哦……我都不記得我的名字,現在我是跟著乾爹姓的!」
小駱公公又高傲地揚起了腦袋,顯然對乾爹頗為崇敬。
「咦~這是誰寫的字啊?還好看!不過有些複雜,我隻認識下麵的那一半……」
良庭目一變,那是他在打水時順手寫的,他連忙把雪上的「齊」字給抹開,冰冷的雪化在紅腫了的手上,凍得他一個寒。
「喂!你這是做什麼,這是你寫的嗎?寫的還好看的,比秦公公寫的好看……」
「小駱公公!」
良庭的臉有些不太好,「我哪能和秦公公比,這是我畫的,用上筆墨就字不型了!」
也不知為何,小駱公公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祈求,他猶豫的點了點頭。
「也對……」
就連他乾爹用筆寫的都歪歪扭扭的。可他就是覺得那在雪上寫的字格外好看……格外的,有風骨!
對!就是風骨!
比起小駱公公的好奇,良庭的臉著實算不上好,甚至還有些發白。
上回駱公公來找秦公公的時候,先遇到的是他,看到了他寫的字,想讓他幫忙描紅。
然後……他的手就斷了。
秦公公不小心用重砸了他的手,還用力的碾了幾下。
幾個月了,他的手好不容易養回來了一些,可這冬天的風吹著,仍然讓他的手刺骨的疼。
良庭這才知道,沒有一定地位,才華是在這宮裡最沒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