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生變前,元鈺就已帶著人馬及早來到陸府,護送一大家子撤離。
元賜嫻私心里是想與陸時卿共進退的,但如今并非孑然一,一雙兒尚且懵懂不知事,宣氏和陸霜妤也一頭霧水,手忙腳。得做他們的主心骨。
短暫幾句安好了倆人,抱上孩子,捎上陸時卿替他們及早打點好的行裝,咬牙跟了元鈺離開,為求快,一路不曾停頓分毫。可饒是如此,卻也一樣驚險無比,一行人剛遞了牌子出金門,后門吏就得了大明宮傳出的急令,大呼:“不好,是逆賊家眷,攔下!”
接著,城中兵馬蜂擁而出。
幸而陸時卿和元易直早在金門外作好了安排,潛伏在四面的第一波騎兵躍馬直上,迅速與之展開鋒。
這些人便是元易直在滇南豢養的私軍,雖數目不多,卻個個皆是訓練有素的虎狼之輩,長槍橫掃下,說是排山倒海也絕不過分,本不是在長安慣安逸的士兵能夠比擬的。
很快,騎兵們順利而退,風似的往西跟上了元家兄妹,另余百人接應陸時卿。
元賜嫻沒有坐馬車,前邊是元鈺開道,和揀枝、拾翠則在殿后位置,策馬護衛前邊的婦孺老小,注意后方靜。所以騎兵隊跟上來時,第一時刻便發現了。
不敢停,繼續揚鞭,等當先一名副將追平了,才得以問上一句:“城外留人了嗎?”
“縣主切莫擔心,百余弟兄等著接應陸侍郎,再有六殿下刻意放水,必然萬無一失!”
點點頭,知道眼下不是計較兒長的時候,滿心都在前路,繼續問:“咱們落腳何?”
元賜嫻知道陸時卿的故里是,但延興門外的漉橋才是通往東都的必經之路,這道金門向西,與它背道而馳。而很顯然的是,如今的大周不可能容得下他們。因為陸時卿暫時沒法直接殺了徽寧帝:一則,他得依靠劫持老皇帝全而退,二則,他不能在鄭濯帶兵追擊時下刀子,如此,輕則令他好不容易收買的人心白費,重則人心生疑慮,懷疑這場宮變是他倆的合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想,陸時卿選擇西面撤離,是為了暫時離開這片王土。
副將聞言忙答:“陸侍郎代,他已安排好前路,請縣主往西取道吐蕃,轉而北上回鶻。”
元賜嫻未有意外,飛快下令道:“好。你帶幾個人去前頭照應我阿兄,再喊上兩隊弟兄,一左一右護持好前邊兩輛馬車,我和余下的將士們殿后。”
“是!”
自正午時分馳出金門起到夜里一更天,元賜嫻不曾停過一晌。
宣氏與陸霜妤及一名娘抱著倆孩子坐了馬車,稍微舒坦一些,了困了都在里頭解決。則是早些年跟隨父親從過軍的,還不至于被這點奔波累倒,只是邊下屬都勸歇歇,眼見天已晚,四下并無敵,便聽話地去馬車里頭保存力。
這時候不逞英雄。還想活著見到陸時卿呢。
如此歇歇停停,風餐宿一連七日,一行人順利接近了回鶻邊境。而這七日里,眾人不曾上一支追兵,也并未得到任何有關陸時卿的消息。
宣氏被護持得好,沒遭多大罪,就是心里頭不安,日日問好幾回兒子的況。
元賜嫻也不知道陸時卿是怎麼個形。這邊有兩輛馬車,很拖速度,倘使他想追,不出一個時辰就該能趕上。但既然七天了都沒有,便說明他在出城后繞了彎子,意圖替他們引開朝廷的兵馬。畢竟照老皇帝心,不可能只派了鄭濯出城,逮捕令一下,四面警戒,大周各州各縣都將出,陸時卿的周遭都是殺招。
然而能夠藉的是,阿爹阿娘應該與他會合了,加之裝模作樣追敵的鄭濯必然會在關鍵時刻幾腳,反助他們順利險,元賜嫻并不擔心。
再過三日,臨回鶻的這天夜里,在馬車里頭歇息時,收到了第一封關于朝廷的信報。早先想,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眼下得了信報反有幾分張,攤開一瞧,上頭說,昨日夜里,鄭濯帶兵殲滅了一支百人騎兵隊,但并未捉拿到欽犯。
元賜嫻細細品琢了一下這封信報,面生淡笑。
這支騎兵隊不是大周人士。
鄭濯和陸時卿雖演了場宮變,卻一直竭力將傷損降到最低,便是當日紫宸殿前一場看似兇險蠻橫的殺戮,也是以極快的速度了結,且多數人只是了點傷罷了。
確信,鄭濯哪怕再力求真,也不會一氣殲滅一支隊伍。
唯一的可能是,有第三方加了對陸時卿的追殺,而鄭濯將計就計,干脆把這些人“當”滇南的私軍殺了個干凈。如此,既好向朝廷差,又好替陸時卿解決禍患。
至于這第三方是誰?想,細居終于還是沒能坐得住。
不過元賜嫻不擔心南詔這種直截了當的殺招。擔心的是,細居知道陸時卿和鄭濯的關系,很可能會想方設法搜證,或在大周散布流言,引導被蒙騙的朝臣。
北地天冷得快,仲夏五月末旬的夜便涼得像了秋似的。一陣風吹車簾,吹手里的信,紙張沙沙作響下,一旁榻上小憩的宣氏睜開了眼來。
元賜嫻忙將信收起,歉意道:“阿娘,吵醒您了。”
宣氏眼尖瞧見了,起問:“是時卿有消息了嗎?”
搖頭:“是朝廷的消息。您別急,明日便能回鶻,等咱們安全了,他也就能與咱們會和了。”
宣氏揣著顆心點點頭,剛也睡下歇歇,卻見眉頭一蹙,神一。
元賜嫻開車簾一角,探出半顆腦袋,偏側了耳朵聽了一晌,回頭飛快道:“阿娘,您躲在車里不要出來。”說完便跳下了馬車。
元鈺顯然也聽見了這陣齊整的馬蹄聲,迅速召集士兵:“集合聽令!”
眾將士原是守夜的守夜,休憩的休憩,聞聲卻像本沒睡過似的,一溜起,提槍上馬。
這下所有人都聽見了。震天響越來越近,怕是不下千號人。
元賜嫻一上馬,低喝道:“一至三伍左翼,四至六伍右翼,七伍沖鋒,八伍殿后,擺陣迎敵!”
說完看了眼元鈺,低低道:“如若勢不對,你先帶阿娘們后撤,連夜敲開回鶻關門……”
說到這里,忽聽一名將士驚喜吶喊:“縣主,您看前頭的火把!”
元賜嫻驀然抬首,見夜里,一支火把熊熊燃起,左擺一次,右擺三次,繼而再重復一遍。
的心砰砰砰地跳起來,不是張而是歡喜。
左一右三,左一右三,這是阿爹教給的暗號。當初鄭濯為解平王謀,安排刺客作假刺殺元易直,為免兵戎相見多添傷損,也是使了這個暗號。
兄妹倆心期許,卻是保持了警覺,未在徹底確認前輕舉妄,直到對頭兵馬馳近到跟前,當先一玄袍,木簪束發的人撞眼簾,元賜嫻才心頭一,一個翻下馬,飛似的奔了過去。
對頭人見跟箭一般沖過來,也不怕被鐵蹄子踩了,迅速勒停了馬,揮手喝止后眾軍,剛要朝疾步走去,卻見已到了面前,一腦袋扎進了他懷里。
篝火連營,兩邊加起來上千號人,都是目灼灼,打著十二萬分警醒,眾目睽睽之下,就這樣抱住了陸時卿。
陸時卿連日疲憊,險些被撞得后撤,但想到后有上千號將士,還有岳父岳母高踞馬上瞧著,他非常堅定地穩住了自己,然后回抱住,道:“沒被追兵傷著,倒要給你撞壞了。”
元賜嫻將一眶子熱淚收了回去,埋在他前吸了幾口氣,原是想嗅嗅他上那種皂莢不像皂莢,淡若無卻很安心的味道,卻不料一下聞見一不太好聞的泥沼氣。
但還是沒肯放開他,只顧埋著腦袋道:“你都臭了……”
陸時卿一噎,尷尬地低咳一聲:“這麼多人看著。”
“我又沒紅杏出墻,抱抱自己夫君怎麼啦?”
他暗嘆一聲,回頭瞅了一眼,提醒道:“阿爹臉不好看了。”
這才“唰”一下抬起頭來,松開了他,往他后方去。
是哦,之前還推測阿爹阿娘跟陸時卿在一塊的,但一看到他,竟就什麼都忘記了。
元賜嫻抬頭看見阿爹阿娘一后一前在一匹馬上,阿娘倒是笑得平靜而欣,阿爹卻是拉長了臉子在下霜。
其實也難怪他。一年余不見,再次重逢,兒早已嫁作人婦,有了兒不說,竟還一看丈夫就歡欣鼓舞,都不記得跟他這老爹打個招呼。
簡直是人非了。
元賜嫻腆著臉過去,仰頭道:“阿爹阿娘,下來一起抱抱?”
元易直哼一聲,瞥開了眼。
馮氏虛虛點了下的腦門:“你啊!”
兩家人在荒郊野嶺來了個別開生面的“會親”。誰也不曾料想,親家頭次相見,竟是這般亡命天涯的形。
但一家團圓,千軍見證,其實也沒差到哪里去。
兩邊老鄉見老鄉似的說了幾句,還是陸時卿和元易直做主喊了停,說平王雖死,突厥猶存,為免突厥再次攻打回鶻,致使邊境大,最好趕在那之前連夜上路。
其余人都無異議,只有元賜嫻提出,想像阿爹阿娘一樣,跟陸時卿一匹馬。
眾將士眼見方才大敵當前,鎮靜指揮的瀾滄縣主小鳥依人地去了陸侍郎懷里,甚至弱貴得要他抱上馬,半晌沒合攏下。
陸時卿心道得了吧,給長點臉吧,將一把抱了上去,從后頭圈住了,低頭在耳邊道:“睡一覺,醒來就到了。”
元賜嫻搖搖頭,清醒道:“不睡,想跟你說話。”
陸時卿拿沒法,一抖韁繩驅馬上路,一路被纏問這幾日的境況。
他說沒什麼驚險的,有一回差點與一批地方軍正面鋒,結果鄭濯這小子溜,愣是打了個迷霧彈子,將他們引到了錯道上。
元賜嫻聽了一笑,了聲慨:“我知道夢里頭,他為何會主請纓捉拿我阿爹和阿兄了。”
陸時卿也是淡淡一笑。
實則這輩子與上輩子是差不離的。元家“造反”以后,鄭濯一樣跟他們翻了臉,但這所謂“翻臉”卻是場戲。由此想來,上輩子他也是為了保下元家,才主請纓,意給元易直和元鈺造個假死的。只是不知出于什麼緣由敗了罷了。
整整兩年,元賜嫻誤會了鄭濯整整兩年。
但如果不是這場誤會,和陸時卿還會像上輩子一樣失之臂。
靠著他向往道:“等他登基,咱們就不必再遠走他鄉,能夠回到大周了,到時我請他喝酒。”
陸時卿應個“好”字,正要說話,忽見迎面一騎回鶻打扮的士兵疾馳而來,到得眾人跟前翻下馬,屈膝拱手:“突厥來襲,邊境封道,伽斛公主特來迎諸位關,還請諸位隨公主前往,免阻攔!”
他話音剛落,遠遠又來一騎,赫然是個俏的影,瞅準了隊伍里的元鈺揮手道:“元將軍,我是來接大白的,你逃命時候捎上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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