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樓一直覺得彤云腦子比自己好使,既然有了主意,自己就著主心骨了,一切行全照的指派來。
皇帝裝了那麼久的正人君子,小宴后半截的時候劍走偏鋒,也許真是喝高了,大著舌頭拉住的手說:“其實朕登上這寶座,有一半兒是為了你。朕不是個有野心的人,打小人嫌狗不待見。皇父瞧不上,總師傅也不拿朕當回事,在上書房讀書,朕只能坐在最后一排。朕就這麼缺斤短兩地長大……后來開衙建府,總算有了自己的地盤兒。皇帝換了我皇兄,我沒被外放就藩,瞧著是天家骨親,其實還不是怕我在外頭圖謀造反!這回好,留下我,留出禍來了……”他比出個手刀唰唰砍了幾下,“宰了他那只小崽子,老子自己稱王……”
音樓心里踏實下來,連這種話都說,證明他是真醉了。保險起見再添上一杯酒往他里灌,“我主英明神武!今兒高興,多喝幾盅也不礙的。”
他迷蒙著兩眼看,“沒錯兒,今兒是高興……你從南邊回來了,朕連早朝都沒上好。”穿著便袍,袖口闊大,他手一焯就探到肘彎那里去了,在那片凍一樣的皮上盡興地,喃喃道,“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音樓被他得渾起栗,索上去攙他,在他耳邊聲道:“萬歲爺乏了,前送了起坐的褥子來,都歸置妥帖了,奴婢扶您過去歇著。”
他手不老實,在頸間口竄,沒法子,只有咬牙忍著。好容易到了床上,男人分量重,幾乎是垂直砸了下去,他一手勾住,直接在了下。
他喝了太多的酒,酒氣熏人。明明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靠近了卻令不適。心慌意,他力氣那麼大,簡直讓人招架不住。的吻席卷過來,音樓哭無淚,好不容易搶出了,勉強嗔道:“皇上好不人意兒,總要先容奴婢洗漱洗漱。才剛幫著看菜來著,這一味兒,怎麼好意思伺候皇上。”邊說邊掙出來,憋了一嗓子鶯聲燕語,“主子等著我,一會兒就回來。”
閃出了簾子,到外間的時候兩條還在哆嗦。找彤云也不在,正慌得不知怎麼好,梢間的菱花隔扇門打開了,幽幽一香氣擴散開,定睛看,彤云穿著的海棠春睡輕羅紗從明間那頭過來,曼妙的姿在罩紗下若若現,音樓才發現這丫頭原來那麼好看!
可這是要干什麼?打扮得這樣,是打算替麼?這怎麼行!迎上去,低聲道:“你瘋了呃,這就是你的好主意?”
彤云在手上用力握了下,“沒別的法子了,就這一回!然后您就稱病,或是說來月事,拖到肖掌印回來再做打算。奴婢不值什麼,埋在這深宮里也是這麼回事,橫豎沒人在乎我是不是干凈子,我也用不著對誰代。您不同,您有的人,不為自己也為他。奴婢羨慕您,能轟轟烈烈為自己活一次。我這輩子是無了,就指著您好!”
音樓能覺到鎮定掩飾下抖的軀,為了保全自己毀了麼?干不出這樣的事來!拉著臉說不,“你這法子不可行,宮自薦枕席是什麼罪過,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我不能拿你的命開玩笑。”
“我進去把燈吹了,皇上不發現就沒人知道。來不及了,您也別和我爭,不把您扶持好,我往后怎麼仗著您的牌頭耀武揚威?”含淚笑道,“又不是上斷頭臺,怕什麼?您踏踏實實在梢間等我,等四更梆子響了咱們再換回來。我托您的福,也做回人,要不守著子到死,白來人間走一遭。”音樓再要說話,把手指在上,輕聲說“我去了”,回進了配殿,輕輕把門掩上了。
彤云膽兒太大了,早有準備,似乎就在一瞬,想阻止都來不及,眼看著角翩翩消失在門后。音樓站在那里發愣,腦子一時清醒一時糊涂,突然暈眩起來,腳下站不住,跌坐在重蓮團花地毯上。
殿里的蠟燭果然熄滅了,怔怔盯著門上的背錦槅心,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死了恐怕要下十八層地獄了。彤云真倒霉,跟了這個沒用的主子,沒讓過上一天橫行霸道的日子,現在還要為這點可悲的兒私葬送清白,往后拿什麼臉去面對?所幸皇帝來噦鸞宮的排場和別不一樣,沒有候著點兒的太監,也沒有敬事房拿本子記檔。闔宮的人都打發了,偌大的殿宇靜悄悄的,只有案頭蓮花更發出滴答的聲響。
渾渾噩噩退回梢間里,倒在榻上看窗外的月,細得游樣的一縷,堪堪掛在殿頂飛揚的檐角上。開始懷疑,自己這麼死心眼到底值不值得。一個好好的彤云為犧牲了,肖鐸呢,在南京穩妥得很,恐怕真的是恨了吧!還不回來麼?如果這回的事穿了幫,等他到京城,恐怕和彤云都停在吉安所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朦朧間睡著了,聽見門臼吱扭,猛地警醒過來。起看,彤云搖晃著邁進門檻,上去攙,小心翼翼問還好麼,似哭似笑看了一眼,“不太好,有點疼啊!男人心真狠!”
說得盡可能輕松,音樓的眼淚卻簌簌落下來,“我對不住你,讓你吃這樣的暗虧。開了臉又不能討利市,還得瞞著人,實在太委屈你了。”
咧道:“利市您賞我就行了,我看上您那套纏嵌三寶的頭面,一直沒敢開口呢!”彎腰坐下,又一通吸冷氣,“哎喲要了命,這是木樁子楔進里,疼死我了。”一頭說一頭把上裳了下來,招呼,“您快換上,趕過去吧!我料著時候差不多,寅時三刻該起準備上朝的。不過皇上要是想再來一回……您就裝疼,疼得要死要活的,千萬不能答應。”
事已至此也是走投無路了,總不能功虧一簣的,音樓換上紗,悄悄潛回了配殿里。
檐下的風燈照進微微的亮,皇帝背對著帳門,上搭黃綾薄被,出肩背白晃晃的皮。吸了口氣登上腳踏,在他側躺下來。北京的后半夜有點涼,看他半個子在外面,替他把被子往上扽了扽。
這麼一來把他鬧醒了,他翻過來攬,嗓音里夾著混沌,咕噥道:“才剛出去了?什麼時辰了?”
音樓嚇得不敢彈,唔了聲說:“才三更,還早呢,再睡會子。”
他把臉埋在頸窩里,夢囈似的喃喃:“朕很高興,明兒和皇后商議,晉你的位分。”
大大地心虛起來,怕深談把他的瞌睡趕跑了,真像彤云說的那樣再來一趟,那可怎麼抵擋!便含糊道:“奴婢困得厲害,明兒再說吧!”
他只當害臊,笑道:“你上不好還伺候朕,難為你了。”背過去不說話,他也不生氣,靠過去一點,把手放在了那飽滿的上。
五更起沒有相送,臥在床上磕頭。皇帝一向有憐香惜玉的心,提著龍袍的袍角登床來看,坐在床沿的臉,“你好好將養,讓太醫來請個脈,昨兒夜里傷了元氣,吃幾劑補藥就回來了。朕原想不聲張的,可又怕委屈了你。還是讓敬事房把檔記上,不能讓你白擔了虛名。該有的賞賚一樣不能,等著吧,回頭給你恩旨。”
音樓不知道說什麼好,想推辭,皇帝兒不等張,徑自讓人伺候著出去了。
“皇上留宿沒避人,一覺睡到大天亮,這會兒紫城里怕是沒誰不知道的了。他說得也沒錯,您不能枉擔了虛名,否則宮里上下都得笑話您。晉位就晉位吧,肖掌印要是和您一條心,別說您沒侍寢,就是真讓萬歲爺翻了牌子,他也不該怪罪您。”彤云坐在荼蘼架下分析得頭頭是道,兜了一圈話又說回來,“不過他這人兒吧,講理的時候講理,不講理的時候也難辦。反正您別犟脖子,他要是和您鬧,您把實告訴他,請他想想法子。皇上不是就圖個新鮮嗎,勁兒一過就忘了。譬如尋幾個絕世送進宮來,往養心殿一塞,皇上有了新玩意兒,別說您這頭,恐怕連奉天殿上朝都忘了。到時候批紅還得落在肖掌印手里,皇上忙找樂子,肖掌印忙攬權,各忙各的相安無事。”
這丫頭該多大的心啊,能夠說得這麼事不關己。音樓兒看著,“你往后可怎麼辦?孩兒家遇著這樣的事兒,我知道你比死還難。”
彤云笑了笑,“我不難,對我來說真沒什麼,只要您好好的,別尋死覓活的,我怎麼著都認了。我自己沒出息不打,主子有了面我也跟著榮耀。再說那位畢竟是皇帝,又不是市井里的泥腳桿子,我也不吃虧。我以前跟主子,跟誰誰嫌我,我明明是關二爺轉世,那些有眼無珠的愣沒認出來!等下回我得上咸安宮轉轉,里頭有我伺候過的兩位主子,還有跟前那些欺負過我的親信們,我讓們瞧瞧,我是娘娘邊,我在外頭橫著走,們只能關在佛堂里吃齋念佛守一輩子孝!”
音樓知道在安自己,越是這麼越難,“做奴婢就是橫著走也不面,自己要能晉位才好。我得想個法子,早晚把實告訴皇上,那些賞賚和封號都該是你的,我占著算怎麼回事呢!”
彤云嗤地一笑,“我的主子,您別傻了!從古到今后宮被皇帝臨幸過的宮有多啊,要是全封晉位,那還不了套了!我聽說老輩兒里宮人更苦,沒賞賜不說,主子知道了罵狐貍勾引萬歲爺,還要挖眼睛打斷。和們比比,我可強多了。”
說得輕巧,還是自己給自己找退路。音樓心里都明白,這上頭虧欠,別樣上得好好補償。反正們兩個臭皮匠,合起伙兒來梁換柱糊弄過去了。
皇帝金口玉言,說出口的話就一定會辦到。中晌的時候坤寧宮的懿旨來了,除了例行的賞賜,還把端太妃里的太字去掉,不管樂不樂意,打今兒起,就正式了明治皇帝后宮的一員。
不過說到底算是收繼婚,不像正牌的妃嬪們說得響,不管皇帝給多大的臉,到宮里來道喜的,除了合德帝姬就沒別人了。這樣正好,也落個清靜。皇太后那里的晨昏定省告假缺席了,不來不去大家都高興。帝姬隔三差五串門,帶來些各搜羅的消息,告訴皇帝是如何力排眾議冊封的,皇后是如何勸說皇帝暫緩讓移宮,太后又是如何下令懲治不讓謠言流傳……總之那些東西對來說無關痛,倚著竹枕聽,帝姬的嗓音像涓涓細流流過耳畔,因為心在別,所以心不在焉。
“皇上已經下令了,命肖廠臣接旨后即刻回京。”帝姬的語氣變得雀躍,“據說是快,要很快地回來。從南京到北京,走陸路十幾天就到了。只是天熱,我覺得可以早晚和夜里趕路,白天找驛站休息,這樣才不至于中暑。”
音樓心里暗生歡喜,又夾著一說不清的惆悵。如果他現在就出現,卻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膽量面對他了。
“夜里趕路不方便,小道枯樹斷枝多,跘著了馬怎麼好?”笑道,“他這麼矯的人,又該罵罵咧咧抱怨了。”
這話換作旁人聽了不得要起疑,帝姬是單純的人,的歡樂在于慶幸遇見了知音,掌道:“這話不錯,原來不止我一個人覺得他矯。他講究起來簡直像個人,肚子里又疙瘩,又不好相。總算他有能力,宮里的人包括太后,說起他都很信得過……”
音樓悄悄彤云拿珠線來做盤長結了,每天編一朵祥云,連著編上十五天,一個小扇墜做,他也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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