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的朋友,是件幸運的事罷,彼此可化解一半的痛苦,品味雙倍的快樂。」趙煦說,語調頗和。他看著蕙羅笑,但那縷淺笑卻帶清苦之意,「有時我會很羨慕你這樣的普通宮人……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我卻很難擁有一位真正的朋友。」
蕙羅訝然道:「難道家連一位朋友都沒有?」話甫出口自己便覺多餘,皇帝九五之尊,天下又有何人敢稱之為朋友?
蕙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本不指趙煦回答的,不想他竟有回應:「小時候,也是有的罷。那時我才十歲,剛剛登基,也沒把自己當皇帝,跟許多小黃門都玩得好,尤其是一個小冬瓜的,更是我的心腹,我們整天形影不離,連視朝時他都站在我邊,現在想起來,那時我真是把他當朋友。」
「小冬瓜?」蕙羅不知道現在哪位宦的小名是這個,遂問趙煦:「他現在還在宮裡麼?」
趙煦搖搖頭,繼續說:「那時太皇太後垂簾聽政,我便坐在另一側。大臣們簾前奏事,往往一說就是大半天,我年紀小,很不耐煩,可是沒辦法,還必須得端端正正擺出皇帝的架子坐著,雖然我起的作用,跟大殿中的屏風擺設差不多……」
聽著他的敘述,蕙羅設想當時的景,隻覺那十歲的小皇帝嚴肅地端拱而坐的模樣必定很可,不微笑起來,倒沒有留意趙煦說最後一句時的暗淡目,順勢說起了在宮傳為佳話的一則年皇帝的軼事:「我聽周尚服說過,家從小就老持重,很識儀禮。有天早朝,太皇太後命一位黃門取案上文字來,黃門取得急了,誤把家的襆頭到了地上。那時家尚未加冠,頭上還是孩子的髮式,新剃了頭,中間撮了幾個小角兒……那黃門很害怕,不停地發抖,都快癱倒了,而家一直很鎮靜。後來別的黃門取襆頭來為家加上,家還是安靜地端坐著,既沒發怒,也不責罵先前那黃門。後來押班問家是否要罰那黃門,家說:『他隻是犯了個小錯,罷了。』就這樣寬恕了他。」
「嗯,那時候我脾氣很好,從不發怒。」趙煦笑笑,「是不是跟現在大不一樣?」
蕙羅笑而不語,他又開始延續剛才的話題:「有一天,輔臣在簾前議事,拖得久了,我終於坐不住,便喚過小冬瓜,附耳跟他說了幾句話,小冬瓜隨即跑了出去。我等了等,然後也裝作要更,退到屏後,那時小冬瓜已拿著兩副小鑼鈸在那裡等我了。於是我們拿起鑼鈸鏗鏗鏘鏘地玩了起來,嗬嗬,也不知外間議事的人聽見是何神……」
「家是在敲鑼打鼓地催那些大臣快快講完麼?」蕙羅微笑道,「我小時候在尚服局上儀禮課,也常覺得時間過得太慢,時不時就扭頭看窗外,盼下課的鐘聲儘快響起。」
趙煦笑出聲來:「怪不得現在老有人向我抱怨你不識禮數,原來是小時候儀禮課沒學好。」
見他提起學業問題,蕙羅小臉泛紅,吞吞吐吐地說:「呃……因為儀禮很複雜、很乏味……我本來也沒想到會到後宮來做事,還以為學好合香就好了……唉,別說這個了,還是說小鑼鈸的事罷……太皇太後聽見鑼鈸聲是何反應?」
「當時也沒生氣。我玩了一會兒,又回到殿中,太皇太後看著我笑了笑,神態仍是慈祥的。黃門抱我上椅子,我繼續端拱而坐,直待奏事結束……」趙煦說著說著,聲音慢慢減弱,際笑容逐漸消散,「我原本以為,這事就這樣過了,無人會追究我中途退出敲鑼鈸的事,但第二天,小冬瓜便消失了,我再也沒能找到他。」
蕙羅一驚,忙問:「他去哪裡了?」
趙煦黯然道:「無人告訴我他的去向,我親政後下令去查,才知道他當年是被送往西京大灑掃宮院,沒過幾年便病死在那裡了。」
蕙羅愕然,安趙煦又甚難找到合適的話,思量再三,也惟餘一聲輕喚:「家……」
趙煦勉強笑笑,道:「我親近誰,誰便會大難臨頭,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我十三歲時,宮中傳出後宮已有人懷上龍種的謠言,其實起因是我幾個妹妹年,尚須母哺育,宮裡便在外尋找母,後來以訛傳訛,就傳了母是為我即將出生的孩子準備的。大臣劉安世和範祖禹為此接連上疏,暗指太皇太後對我管教不嚴,導致我過早寵幸宮人,損傷龍。太皇太後一邊安大臣,解釋尋找母的原因,一邊卻把我邊所有的年輕人全喚了去……等們回到我邊時,個個紅腫著眼睛蒼白著臉,上手上還有篾條鞭打的痕跡。以後們也都了驚弓之鳥,隻要我稍微靠近們,們就會出驚恐的表……」
「那家當時有沒有跟太皇太後解釋過呢?」蕙羅輕聲問。
「沒有。」趙煦回答,適才的傷之狀退去,他又呈出蕙羅悉的冷凝神,「那時,我不會違抗的任何命令。了再大的委屈也隻會自己忍著,絕不會流出來……從十歲到十八歲期間,我都不是真正的皇帝,隻是太皇太後的孫子。在朝堂上,我與垂簾的太皇太後相對而坐,議事的大臣有話從來不對我說,而是直接走到簾前,向太皇太後稟奏,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像個木傀儡那樣一不地端坐著,盯著大臣們的背獃獃地看……有一次,太皇太後問我:『聽大臣奏事,家意下如何?為何不發一語?』我這樣回答:『娘娘已分,還要俾臣說什麼?』……從太皇太後垂簾到上仙的整整八年間,我的一切全是由安排的:讀的書,做的事,用的,娶的皇後……從來不會問我喜不喜歡,隻要認為是好的,我就必須接;如果覺得不好,我就必須放棄……我也一直默默地接的所有安排,除了一件事……」
蕙羅聽得神,不知不覺間已移至他榻前近,見他停頓當即追問:「什麼事?」
「一張舊桌子。」趙煦道,「那是我常用的桌子,太皇太後覺得舊了,命人用新的換去,但我又讓人搬了回來。太皇太後看見便問我,為何要堅持用它,我說:『這桌子是爹爹用過的。』一聽,竟然當場落下淚來。」
蕙羅不解道:「太皇太後是因為想起先帝,所以心裡難過麼?」
趙煦擺首,淡淡一笑:「是由此看出,我喜歡先帝用過的東西——並不僅僅是這張桌子。」
蕙羅仍有些困,後來聯想到趙煦親政後的一係列作為,才恍然大悟:先帝神宗任用王安石,變法度、易風俗,開國以來的祖宗家法被破壞不,引起其母高氏強烈不滿。神宗駕崩後,高氏以太皇太後的份垂簾聽政,便廢除新法,起用了大量反對變法的大臣。而趙煦從小太皇太後嚴苛管束與製,自然逆反心大長,親政第二年就把年號改為「紹聖」,擺明瞭要紹述神宗法。此後趙煦恢復熙寧、元年間多項新法,而把太皇太後用過的諸多大臣逐一貶外放,甚至還在幾位新黨大臣的慫恿下,有意把已上仙的太皇太後貶為庶人,後來是向太後垂淚泣求,他才抑製住了這個念頭。
而且,他針對太皇太後的逆反行為還表現在家事上,例如堅決廢掉了太皇太後選定的皇後孟氏,改立他自己寵的嬪劉氏。近來他與向太後兩廂都態度冷淡,想必也是太皇太後所留下的影所致。皇帝臥病期間,後宮全由太後掌控,向太後逐出魏典飾,又是趙煦親近的人遭殃,他一定很痛心,後來對林司飾和梅玉兒表現得那般冷,自然也是做給太後看的。
想到這裡,蕙羅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有多幸運——隻差一點,自己也會像那幾位尚服局人一樣,為這場母子暗戰的犧牲品,也不知如今會何了。
「明日,太後大概會喚你過去問話,因為你獨自在我房中待了許久,還大哭過。」良久無言後,趙煦忽又囑咐蕙羅,「如果問起,你就說是我要你侍寢,你怕會有損我,因此不敢從命,被我罵了,所以才哭。這樣,太後就不會罰你了,說不定,還會賞你。」
蕙羅深垂首,沒有應聲,但見他對自己如此周全考慮,心下自是十分激。沉默須臾,輕輕問趙煦:「奴婢醜陋笨拙,不識禮數,今日又在家麵前如此失態,家卻為何還對奴婢這樣好?」
「因為偌大個福寧殿,難得找出個會為朋友而不顧禮數的人,」趙煦道,「而我這一頓牢,也隻能說給儀禮沒學好的人聽。」
蕙羅抿一笑,但覺好似今天才認識了麵前的皇帝。以前的他無異於被供在高高神龕之中的神像,現下這個會傷、會說笑、會關心他人的趙煦纔像個活生生的人。他們之間彷彿有一種友好的默契在悄然建立,這也是蕙羅未曾過的愉快的經歷。
」上一次聽我發這些牢的人是清青,現在的皇後。」趙煦又道,目投向窗夕卜無限惆悵,」我有很久沒見到了,如今……怎樣了?"
「有這樣的朋友,是件幸運的事罷,彼此可化解一半的痛苦,品味雙倍的快樂。」趙煦說,語調頗和。他看著蕙羅笑,但那縷淺笑卻帶清苦之意,「有時我會很羨慕你這樣的普通宮人……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我卻很難擁有一位真正的朋友。」
蕙羅訝然道:「難道家連一位朋友都沒有?」話甫出口自己便覺多餘,皇帝九五之尊,天下又有何人敢稱之為朋友?
蕙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本不指趙煦回答的,不想他竟有回應:「小時候,也是有的罷。那時我才十歲,剛剛登基,也沒把自己當皇帝,跟許多小黃門都玩得好,尤其是一個小冬瓜的,更是我的心腹,我們整天形影不離,連視朝時他都站在我邊,現在想起來,那時我真是把他當朋友。」
「小冬瓜?」蕙羅不知道現在哪位宦的小名是這個,遂問趙煦:「他現在還在宮裡麼?」
趙煦搖搖頭,繼續說:「那時太皇太後垂簾聽政,我便坐在另一側。大臣們簾前奏事,往往一說就是大半天,我年紀小,很不耐煩,可是沒辦法,還必須得端端正正擺出皇帝的架子坐著,雖然我起的作用,跟大殿中的屏風擺設差不多……」
聽著他的敘述,蕙羅設想當時的景,隻覺那十歲的小皇帝嚴肅地端拱而坐的模樣必定很可,不微笑起來,倒沒有留意趙煦說最後一句時的暗淡目,順勢說起了在宮傳為佳話的一則年皇帝的軼事:「我聽周尚服說過,家從小就老持重,很識儀禮。有天早朝,太皇太後命一位黃門取案上文字來,黃門取得急了,誤把家的襆頭到了地上。那時家尚未加冠,頭上還是孩子的髮式,新剃了頭,中間撮了幾個小角兒……那黃門很害怕,不停地發抖,都快癱倒了,而家一直很鎮靜。後來別的黃門取襆頭來為家加上,家還是安靜地端坐著,既沒發怒,也不責罵先前那黃門。後來押班問家是否要罰那黃門,家說:『他隻是犯了個小錯,罷了。』就這樣寬恕了他。」
「嗯,那時候我脾氣很好,從不發怒。」趙煦笑笑,「是不是跟現在大不一樣?」
蕙羅笑而不語,他又開始延續剛才的話題:「有一天,輔臣在簾前議事,拖得久了,我終於坐不住,便喚過小冬瓜,附耳跟他說了幾句話,小冬瓜隨即跑了出去。我等了等,然後也裝作要更,退到屏後,那時小冬瓜已拿著兩副小鑼鈸在那裡等我了。於是我們拿起鑼鈸鏗鏗鏘鏘地玩了起來,嗬嗬,也不知外間議事的人聽見是何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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