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這終究是因為多疑，不相信他投降之後，朕會饒他全家命。也罷，一個人對他人的信任，或許年輕的時候就形了吧。

曹多疑了大半輩子，如今四十八歲了，要他忽然相信對方的誠意，太難了。”

聽說曹恐懼於談判破裂，最後選擇撤軍收，劉備也是慨不已。

他知道，曹的多疑已經刻到了骨子裡。

改不了，天生的。

問題很快拋給了劉備：曹放棄了陳縣，放棄了無險可守的地區，一直往東退，追不追？怎麼追？

“此事，眾卿以為如何？”劉備也不拿，虛心納諫，召集群臣商議。

法正第一個跳出來，直截了當指出：“陛下，曹這多半是在敵！他多有詭詐，郭嘉也是用奇之人。

此前陳郡各地，在鴻以西，還在曹軍治下的，唯有郡治陳縣了。其餘各段，敵我兩軍都是隔鴻對峙為主。汝到陳縣之間的鄉野，因為無險可守，兩軍斥候也多有鋒。

現在曹放棄陳縣，等於是徹底放棄鴻防線，說不定是曹最近擴軍，糧草不足，時值隆冬，又被我軍襲擾鴻運力，隻能後撤。”

劉備也覺得曹很有敵的可能。但他也覺得，一旦曹軍鬆，這確實是一個追擊曹軍的好機會。曹這麼敵，圖的是啥呢？

被劉備掃視了一圈後，謀士中比較擅長戰的徐庶，開口分析：“陛下，曹縱然是敵，可他真這麼敵，付出的代價也是不小。

首先，敵我兩軍從七八月開始，就在汝和陳縣之間開始了拉鋸，陳縣這個據點，是確保曹軍沿鴻運糧的重要保障。

所以四個月下來，雙方多多都高壘深，變得易守難攻。這種況下，哪一方主攻，都會遭很多額外的損耗、頓挫。

如今之勢，便與當年高祖、項羽在滎相持相似。當初高祖與項羽相持兩年之久，如今之狀，陛下軍威戰力遠勝高祖，曹卻弱於項羽。

但陛下暫時還冇有如當年‘彭越撓楚’牽製曹側翼的力量，這是暫時不如當年高祖之。至要等到明年開春，丞相從壽春北上、諸葛尚書從泗水襲擾彭城、瑯琊，纔算是彭越之勢。

現在曹放棄陳縣，就等於放棄經營了三四個月的鴻防線，放縱我軍全渡鴻。這就放棄了整個豫東，我軍一旦追上曹軍，會在豫中平原與曹大兵團決戰。

戰場或許是梁郡，或許是曹的故鄉譙郡，總之曹會愈發無險可守。這一點不利，曹不會不知道。

何況兵者國之大事，不可不慎，數十萬大軍會戰，最重軍心士氣，攻心為上。凡文武略讀書知史者，臨戰皆會借鑒古人教訓。

而當年項羽約定鴻為界、收兵撤過鴻後，轉瞬便被高祖毀盟追殺，轉瞬滅亡，這教訓曹營文武會不知道？

曹今天在這個節骨眼上，放棄鴻防線東撤，若是再戰，恐怕其上上下下都會覺得，下一場戰役便是垓下決戰之勢了！誰還有決心為曹效死？”

（注：漢末時，垓下故址在譙郡的符離縣，那是譙郡東部邊境的一個縣，與徐州接壤。順睢水繼續往東就是項羽的老家彭城郡、下相縣）

劉備聽了徐庶的戰分析，也意識到曹這時候戰略後撤，留下的和損失同樣不小。

鴻防線冇了，關鍵是士氣和人心也容易散！

人都是會聯想的，漢朝以前可以聯想的曆史不算太久，可也絕對夠用了。四百年前項羽放棄鴻相持後撤，馬上完蛋了，誰心裡不嘀咕？

而事實上，對麵的曹其實早就想到這一點了，但他冇辦法，他知道這裡有破綻，但他冇法堵，也冇得選。這個破綻看起來越明顯，劉備追殺的決心也就越堅決，信心越棚越輕敵。

劉備果然被如此巨大的利益所，覺得這種況，不追還是人麼？

不是不知道對麵敵，但就算敵，那也是“先自砍一刀以示弱”的敵，還自棄險要，哪怕明知是也能打得過啊！

劉備興得腎上腺素有些飆升，來回急促踱了十幾步，晃著一手指作指點江山狀：“孝直和元直所言都有道理，曹確實有可能是敵，但曹敵付出的代價也確實大。這兩點朕都認同，那下一步，如之奈何？”

劉備很想直接問“如何追擊”，但最後還是忍了，他不希限製臣下的思路，希大家暢所言。

如果所有人都是分析清楚利弊後，還勸他不要追，那他也會考慮納諫的。

隻要理由充分。

但所有人都聽出，陛下這就是很想追。

當然，這裡麵也必須澄清一點，劉備之所以想追，也跟他無法實時掌握曹的最新軍隊總規模有關。

這不是劉備報工作做得差，而是曹軍的烏合之眾增長實在快，本冇個準信，一直在變。而且這種大規模擴軍，還存在一個虛張聲勢放煙霧彈的問題，曹都對外宣傳自稱擁兵百萬了，劉備也不可能相信啊。

所以，劉備隻知道正麵的曹軍人數很多，在增長，比他多，但真不知道已經有五十六七萬人了。

而且這個數字就是臘月中旬剛剛達到的，臘月上旬時前線的集結規模纔剛破五十萬大關呢。

何況這個“前線”的概念也是模糊的，很多部隊一開始就集結在陳郡背後的譙郡，遠離戰場，等曹軍放棄半個陳郡徹譙郡，那些部署在譙郡的部隊纔算是轉到一線。

如此瞬息萬變，報不準也有可原。

大家都清楚這些問題，所以場地位最高、態度也比較持重的魯肅，想了想後提出一個折衷方案：

“陛下所見，均有道理，曹是在敵，曹軍規模也肯定超過陛下親征的這支部隊，我軍也確實該追。

但或許可以略等幾天，快馬從陳留往河北聯絡，待趙將軍從平原南渡黃河，沿濟北鑿穿大野澤，不要攻城，隻顧攪曹軍後方，牽製分薄其兵力。

另一方麵，要求丞相從壽春立刻北上，沿著渦水進攻譙郡腹地，與陛下夾擊。再命諸葛尚書與周將軍，加強對徐州下邳郡下相等的攻擊，堵住譙郡戰場繼續往東撤退的道路。

如此，我軍再加上趙將軍部分騎兵，淮、泗各四萬兵，總兵力可以超過三十五萬。縱然曹軍再多，也不過是烏合之眾，有詐也能堂堂擊潰！免得戰事再曠日持久、曹賊節節抵抗，百姓徒然多苦一兩年。”

魯肅這番話已經比較持重了，還把劉備的追擊意圖解釋為“為了短百姓的痛苦”，確實很符合劉備的心意。

法正徐庶見狀，都覺得陛下有接魯肅方案的傾向。

劉備環視場，發現還剩歸順年限較短的沮授，一言不發，似乎是在為自己的資曆淺而明哲保。

劉備出於真心兼聽則明、虛心納諫，很誠懇地請沮授一定要發表一點補充意見。

沮授被勸不過，直來直去地點明瞭一個問題：“陛下，持重追擊、進一步集結兵力，自然是穩妥之策。

不過，趙雲距離戰場太遠，就算強渡黃河，不攻堅城、不顧糧道來與我們會合，那也得穿過曹治下兩個郡。

淮、泗兵馬都是步軍為主，立刻啟程，也要十餘日才能抵達戰場。一旦曹後退給他十餘日的時間，怕是又能建立起防線。

而且曹本就是退卻作戰，觀其戰法，堅壁清野之極為歹毒，退卻所過，皆為焦土。而曹後那些冇被放棄的地方，卻可能本來就提前修築了營壘、甬道、工事。

相差這十幾日，怕是會給曹更多的準備，選取對他更有利的戰場環境，也不如立刻銜尾追擊更能打擊曹軍的士氣。”

劉備撚鬚沉思，這策略討論到這一步，已經是想得很全麵了，各種權衡利弊都有了考慮到，最後的關鍵是抉擇取捨。

要追，不能冒進急追，但也不能給曹息……三個條件都滿足，很難設計。

最後，還是一直冇有表現機會、但其實從四月份劉備剛駕親征時就跟著他的黃權，出來表態了。

黃權請命道：“陛下，既然要同時滿足法尚書、魯使君和沮侍中提出的條件。追，緩追，又不給曹息備戰選取戰場的閒暇。

那麼，不如請陛下派出一兩員猛將，率領騎軍突前追擊，咬住曹軍，又保持距離，讓曹軍不得從容部署有序移防。

曹軍如果回廝殺，騎兵便立刻撤退，不與敵纏鬥。曹軍數十萬，部署綿延百裡，總有殿後落單的。臣願隨這支騎軍追擊，參讚軍機，避免冒進。

一旦遇到曹軍全麵反撲，臣也可協助全師回撤，與陛下主力會合，陛下也可以多得到幾天準備時間，若發現曹軍確實勢大，有這點時間陛下便能就地轉固守，不與曹軍野戰，拖到丞相和諸葛尚書的八萬援軍也趕到戰場。”

黃權最後的辦法，著實讓劉備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