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塵沒說話,顧玦也就沒說話,亭子中陷了一片無聲的寂靜中。
亭子外,過層層竹葉的過濾在地上投下了斑駁的影,風倏然變大,影搖曳,仿佛有僧人低著經文,若有似無。
氣氛中著一種莫名的莊嚴。
可沈千塵的心里卻是略略發慌,總覺得有什麼在掌控之外的事很快就要發生了,留給的時間不多了。
的腦海里再一次響起了二月初時覺慧大師說的話:“尊夫的死劫還只化解了一半。”
也就是說,顧玦命里還有一劫,還是一個死劫!
幾個月過去了,覺慧大師說的那番話一直銘刻在沈千塵的心里,時不時地就會想起,一直沒有放下過。
前世的,不信鬼神,直到有幸重生,才改變了想法,開始信佛,開始對一些玄而又玄的事抱著敬畏之心。
這世上既然有的重生,有楚千凰這樣的異類,那麼也會有像覺慧大師這樣的得道高人,知過去,曉未來,甚至上通鬼神,。
顧玦也知道沈千塵惦記著這件事,總是寬說:
“世人皆信命,我也信,但我不認命。”
“我信自己,也信你,我們可以逆天改命。”
是的。無論是顧玦,還是,他們都在一步步地逆天改命,一步步地走了一條與前世不同的道路。
可見,人的命運也不是一不變的。
顧玦不認命,那麼,也跟著他一起不認命。
沈千塵怔怔地看著正在喂魚的顧玦,好一會兒,風停了,才回過神來,里的那顆松仁糖已經完全化掉了,只留下一淡淡的甜香味彌漫在口腔中。
隔著帕子從油紙包里拈了一顆松仁糖,先往他里塞一顆,然后自己也又吃一顆。
顧玦微微一笑,眼神和,問道:“嗎?”
他的聲音因為里含著糖了平時的清冷,多了一煙火氣。
顧玦出皇家,宮里規矩森嚴,他自小就養了“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如果是從前的他,絕對不會在含著糖的況下說話。在北地的幾年征戰,改變了顧玦很多,磨掉了他上的一些貴,但有些習慣一直沒變,按照秦曜的說法是,顧玦看似不講究,其實講究得很。
可現在,顧玦在跟前,又會有些不同。
沈千塵喜歡這樣“不同”的顧玦,彎一笑。
正要說話,池塘里的一尾金魚忽然自池水中一躍而起,金魚甩著魚尾與水珠在水面上畫了一道漂亮的弧度,又“撲通”一聲落水中,那聲音似乎在說,它們了。
沈千塵“噗嗤”笑出了聲,笑容燦爛,也抓了把碎掉的蝴蝶扔進池塘里。
“不。”笑瞇瞇地說道,“不過我了,我們去前頭討杯水喝。”
之所以會這麼說,其實是聽到竹林外一個僧人正跟驚風說話,白云寺的長老圓得大師請他們去大雄寶殿。
顧玦起了,對著沈千塵出了手,沈千塵握住他的手,兩人手牽著手走出了竹林。
僧人歉然地行了個佛禮,表達了一番歉疚之心,又說起因為住持不在寺中,今天寺中事宜暫時由圓得大師主持等等。
僧人還要去找別的香客,因此沒說上幾句,又匆匆地走了,跑去了其他廂房。
“走吧。”顧玦他們與那僧人背道而行,朝大雄寶殿方向走去,驚風與江沅如影隨行地跟在兩人后。
此刻的白云寺比平日里更空曠,也更安靜,他們這一路上,只偶爾看到幾個香客也行匆匆地朝大雄寶殿趕去。
沈千塵地握著顧玦的手,方才紛的心緒又漸漸地變得沉靜下來,星眸璀璨。
已經很好了!
這一世,他們比上一世更早相識,也彼此就了更好的自己,現在他們好好地在一起,以后他們也會好好的。
就算顧玦的命中必會再有一劫,他們倆也是能逆天改命的。
而且,人這一生幾十年,說短很短,說長也很長,任何人都不能保證自己一世順遂,平平安安地終老一生。
沈千塵轉過了頭,與顧玦相視一笑,然后目下移,忍不住朝他的口看去,落在那道疤痕的位置上。
如果說,顧玦真有這麼一個死劫,那麼上一世他的死劫就是這個暗傷加中毒。
埋藏在他口那塊箭矢的碎片是致使他持續衰弱的主因,但是,要不是中毒的話,他肯定還能再多撐一年,說不定前世師父林邈還有機會治好顧玦。
沈千塵永遠不會忘記前世顧玦的死帶給的痛,彼時,哪怕讓折壽十年,只要能讓顧玦只能多活一兩年,也甘愿。
沈千塵的目依舊盯著顧玦的左。
隔著裳,此時自然是看不到那道疤痕的,但是疤痕的位置記得太清楚了。
直到今天,還清晰地記得正月初二那日替他開刀取出那塊碎片的所有步驟與細節,甚至于,偶爾午夜夢回時,也會夢到這一幕……
夢醒時,會悄悄把手放在他的口,他的心跳。
沈千塵下意識地又握了握顧玦的手,又一次在心里告訴自己,功了,已經取出了他不該存在的那塊碎片!
所以,剔除掉這個因素,那麼就剩下了“毒”。
倘若顧玦還有一半死劫的話,會不會就是這毒呢?
沈千塵并不知道顧玦上一世是什麼時候中的毒,彼時,等蘇慕白他們尋來了師父林邈,林邈給顧玦探脈時,顧玦的尸毒已經侵心脈,藥石無醫了。
不死心,開始學醫。
顧玦撿回,救了的命;改變的卻是學醫。
在學醫前,是個很容易放棄的人,為了救顧玦,才學會了堅持,無論再辛苦,再艱難,再枯燥,都堅持了下去,恨不得每天都當作二十四個時辰使。
不僅跟著林邈學中原的醫,還讓人去周邊諸國尋了很多醫書、雜書。
然而,命運給上了很殘酷的一課,無論再怎麼努力,也救不了顧玦。
沈千塵忍不住就想給顧玦診脈,想確信現在的顧玦沒有中毒,猶豫了一番后,手指終究還是沒往他的手腕上探,心道:還是等回宮后再說吧。
兩人步履閑適,迎著風又走過一排梧桐樹,氣勢恢宏的大雄寶殿就出現在前方。
越靠近大雄寶殿,周圍就越,一片飛狗跳。
他們可以看到寺廟的大門被僧人們以木、木板加固,墻頭還有兩個僧人在不安地眺著山下。
大部分的香客已經聚集在了大雄寶殿中,男老,或是普通百姓,或是宦商賈,他們的人生不該沒什麼集,現在卻因為流匪圍寺而被困在一,彼此間格格不。
這些人大都是京城人,天子腳下,周圍一向太平,這輩子都還沒遇上過這種驚險的事,一個個多是神惶惶。
空氣中彌漫起一不安的氣氛。
那些僧人還在安著大雄寶殿躁的香客們:“請各位別著急,已經有人下山去報了。各位千萬別妄。”
但是,僧人的威儀終究不夠,那些香客七八舌地囂著、質問著:
“大師,流匪不悉這里的地形,我們還是趕從后山下山逃走吧!”
“是啊是啊。”
“流匪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我看這寺門一點也不牢靠,萬一匪徒破門而,我們可就慘了!”
“待在這里,這不是坐以待斃嗎?”
“……”
不安與質疑仿佛會傳染般,香客們越說越忐忑,全都臉發白,膽戰心驚,目不時往白云寺的大門方向去,生怕下一刻大門就會被人從外撞破似的。
當顧玦與沈千塵這對璧人出現在大雄寶殿外時,引來幾道好奇的目,畢竟看他們的著、打扮以及通的氣質,就知道這對夫妻不是什麼普通老百姓。
幾個原本躲著不見影的暗衛現了,其中一個小胡子侍衛昂首闊步地走到顧玦跟前,抱拳稟道:“九爺,流匪快到寺外了,兵分三路,一路堵著正門,另外兩路從兩邊包抄白云寺。”
香客們也聽到了,悚然一驚,更惶恐了。
顧玦氣定神閑地從袖中出一塊令牌,吩咐道:“讓人去三千營調兵。”
調兵?!
香客們又是一驚,但這一次不是驚恐,是驚喜。
這位貴公子既然有本事調兵,那就意味著他肯定是爺,只要兵來了,外面不過是區區百來個流匪,本就不氣候,恐怕一看到兵的蹤跡就會聞風而逃!
他們有救了!
那些香客仿佛吃了定心丸似的,安心了不。
小胡子侍衛接了令牌就退下了,又找了個僧人帶路:“大師,麻煩帶我去后門。”
另外還有兩個侍衛也跟著他們一起去往寺廟的后門。
香客們全都用期待的目目送他們離開,直到看不到人影,還在探頭張著。
大雄寶殿,一部分惶恐的香客們已經在團上跪了下來,雙手合十,一個個對著金漆佛像祈禱著,念念有詞。
其他侍衛們幫著寺的僧人維持秩序,問起寺有幾道門、多僧人、多香客等等。
那些僧人們原本也沒有主心骨,如今有顧玦的人在此主持大局,心神稍定,依著這些侍衛的吩咐去重新加固大門,清點人數。尤其寺里的四道門都由侍衛們看守了起來,凡是試圖開門逃走的香客全都被制服。
即便知道有人去請兵了,所有人還是提心吊膽的,畢竟只要兵沒到,他們就在不可預料的危險中,就像是被兇狠的野盯上的羚羊一樣。
等得越久,那種令人窒息的恐懼就越濃。
香客們是如此,此刻還被關在廂房里的楚千凰也是如此。
廂房的房門又被鎖上了,楚千凰在房間里忐忑不安地來回走著,心里越來越害怕,不知所措。
有點后悔了,就因為一時的自尊心,所以沒開口讓沈千塵帶上。剛剛應該拉下臉跟著沈千塵一起走的。
怎麼辦?
楚千凰煩躁地又來回走了兩圈,然后過門再次看了看外面,平日里看守的那幾個玄甲軍將士全都不在,他們跟著顧玦與沈千塵走了,應該是去對付流匪,所以沒空管了。
這是難得的機會!
楚千凰咬了咬下,想出去,又怕自己會遇上流匪。
猶豫再三,心里有了決定,不能留在這里,留在這里就太被了,萬一流匪寺,一個弱子豈不是任人魚!
楚千凰一咬牙,拿起了一把圓凳,重重地朝冰裂紋的窗欞砸了下去。
“咚!咚!”
窗欞比窗框要脆弱得多,不過被重重地砸了兩下,木料就斷裂了。
楚千凰又用凳子拉了一番,弄出了一個窟窿來,然后就利落地從窗口跳了出去。
楚千凰一直都知道,這間廂房從來不是什麼銅墻鐵壁的地方,麻煩的是那幾個看守的玄甲軍將士,只要制造出任何一點異,都瞞不過對方的耳目,直到今日,才算找到了機會。
雙腳落地的那一刻,一下子就有種重見天日的釋然。
楚千凰不敢耽擱,拎著裾就往后寺跑去,打算先到后寺的廚房找些吃食,然后再找個地方躲一躲,等流匪被解決再出寺……
楚千凰很小心,眼四方,耳聽八方,尤其注意躲開那些僧人,白云寺的僧人都認識,要是看到,要麼抓住,要麼去找沈千塵通風報信,那麼就逃不了了。
又避開一個僧人后,楚千凰快步穿過了一片木芙蓉樹林,不想,恰好和另一個從藏經閣出來的子打了個照面。
那子著一襲柳暗紋褙子,綰著彎月髻,通除了一支碧玉簪沒有一點環佩首飾,反而愈發襯得的容貌秀麗,氣質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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