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一直覺得，他對堯堯是與愧，可當兩世記憶融合一的剎那，他才發現那是悔與痛，是撕心裂肺之悔，刻骨銘心之痛。

他生來心寡淡，即便與堯堯結契，也依舊如此。

至于后來收小漾為徒，原是意外之舉。

當年媧順應天道，永回，將后人托付于他，而他也曾許下過諾言，若有一日，找到其后人，必助修行升仙，護一生安樂。

然而這千萬年來，媧后人一直匿于六界，埋沒于回，從未顯過分毫，直至小漾上那強大的煞氣，才令他察覺到了蹤跡。

他與媧有諾在先，自是不必多說，媧后人應回，而修仙問道則為跳出回，此與天道之意背道而馳，必然需付出代價，他替小漾擋七七四十九道無上天雷也正因如此。

他萬萬年不曾收過徒弟，可既然收了，便應當盡到做師父的責任。

小漾從小在他邊長大，這孩子世多艱，又命中帶煞，一直孤苦無依，他多有憐惜，才教導，多多包容，待如同親……至在他看來，他與小漾的確為舐犢之。

可是后來呢？他萬萬沒想到，小漾會上他……他一手養大的徒弟竟然上了自己！而那些曾經以為的師徒之義，統統了不可磨滅的罪證。

他始終認為，小漾雖負煞氣，本卻是良善，是他沒有教導好，才令執念叢生，誤魔途，前世的那些年里，他終究對這個徒弟抱有一期，試圖將其引回正道。

可是他卻忘記了，還有另外一個人堅著他，等著他，陪伴他走過千萬載的，直至把所有希都磋磨絕，把所有意都消磨恨懼。

他親眼看到了是如何為蒼生奔波于六界之間，是如何與已魔后的辛漾對戰卻被破塵鞭至重傷……這一切的一切，從未對他提起，而他竟也從未問及，他們在那段歲月中，仿佛兩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互不理會，互不相擾，偶爾的集也是因為對辛漾懲的分歧……

鋪天蓋地的悔痛襲上心頭，他必須承認，是的追逐太過濃烈，才讓他從心深有恃無恐，肆無忌憚地揮霍著這份，理所當然地以為他的堯堯永遠不會放棄離開他，卻從來沒有給過一一毫的溫。

怪不得，怪不得總是那樣嘲諷地說著“日夜相伴，師徒深”……

而當百年以后，他們重新相見，他張口的第一句話卻是——“堯堯，小漾元魂已傷，必須回歸神位。”

簡直痛得無法呼吸了……

媧一族，永回，不可逃，亦不能滅除。

他也是許久之后才頓悟出天道的意思，媧脈不可斷絕，否則六界必生大難。

前世辛漾以一魄與魔族勾結，以致魂魄不全，無法再回，唯一的選擇，便是回歸神位，可回歸神位實乃逆天而行，須以逆天之法為之……逆天之法啊！

華眸極深極深，他目幾乎凝著在上：“堯堯，我們談一談。”

“我與尊上，無話可談。”堯音回絕得很果斷，眼角眉梢都是漠然冷意。

華攏十指，沒再說話。

堯音牽著青靈，對一旁的青離道：“我們走吧。”

小胖墩小手抓住青離大掌：“父君，我們回家了。”

青離再次看了華一眼，回牽住小胖墩的手，若無其事繞過他往回走去。

“咱們方才說到哪里了？”堯音邊走邊問。

青離默了默：“回宮后對弈一局吧，你若贏了，那件服便是你的。”

堯音瞬時提起興趣：“哪件？”

青離側首，眼狹長：“你一直想要的那件。”

“我哪有一直想要，”堯音試圖辯解：“就一點點想要而已……”

“呵。”

……

三人影愈行愈遠，華始終僵立在原地，聽著那番對話，眸中黑紅錯，不斷變換。

天知道他是費了多大的氣力才克制住藏在里的魔念，心魔取代不了他，可同樣的，他亦無法徹底去除心魔，只消這念持續一日，他便是神魔共存。

不知過了多久，他瞳孔終于恢復墨黑，如暗夜般深不可測，他轉過，著三人離去的方向，眨眼消失在了原地。

青離宮

因著青離連讓三子，堯音終于在最后一刻險勝，滋滋將裝著服的木盒接了過來。

這件淡紅羽是第一眼便看中的，由聚靈鼎鍛造而出，亦在神之列，恐怕六界上下再沒有比它更貴重的裳了。

即便是上回生辰宴上送給辛漾的那件霓裳羽，也不過是仿古的上品仙而已。

“娘親，這服好漂亮啊！”小胖墩屁顛屁顛湊上前，趴在盒子旁邊，看著微閃閃的羽，忍不住大喊道。

堯音揪了揪他后腦勺的小辮子：“這是你吐出來的裳，忘了麼？”

小胖墩一臉迷茫：“靈靈不會吐裳。”

青離收好棋子，解釋道：“聚靈鼎化形不久，記憶有限，待日后長起來，才能慢慢想起。”

堯音點點頭：“原來如此。”

難怪小東西這也不會，那也不會，天就知道父君娘親地喊。

堯音手上料，甚是滿意，決定回去后再試，正打算將木蓋合上，卻被小胖墩耍賴似的攔住：“娘親，你收起來干嘛，現在就試試嘛~”

堯音瞇眼著小東西：“你最好麻溜地起開。”

小胖墩淚眼汪汪：“娘親兇我……”

堯音頗為頭疼，向青離：“你也不管管？”

青離袖拂過棋盤，將所有棋子收斂完畢：“他如今有你做靠山，我哪兒管得了。”

堯音：“……”說得好像之前教訓青靈都是假的一樣。

“既然青靈想看，你便試試吧，總歸這裳遲早也會穿上的。”

連青離都這麼說，堯音也不好拒絕了，畢竟是他煉造出來的東西，看一看效果如何也是應該的。

于是蘧然起，兩指一勾，青隨風而舞，形在空中慢慢旋轉，紅籠罩下，約可見那盈盈纖腰，不堪一握。

青離翛忽抬眼，有那麼一瞬間，眼前之人與記憶深的那道剪影完重合，他指尖了，連帶著心跳也一點點加速。

須臾間，堯音已然落地，低頭看了看自己上的羽，自我覺很是不錯，順對二人道：“怎麼樣？”

小胖墩高興得手舞足蹈，拍著手跑到邊：“娘親好漂亮~”

堯音了他禿禿的頭頂，面得意：“那當然。”說完又試探著看了眼青離，卻發現他正一眨不眨盯著，淡褐眸虛緲而悠長。

“神君？”堯音試探著喊了一聲，青離驀地斂眼，狀似無意收拾著棋桌上的玉杯，淺聲道：“很適合你。”

堯音狐疑地著他，提走到對面坐下：“你怎麼了？”

“沒什麼，”青離掩下心緒，轉而道：“你裳也收了，總該回答我的問題了吧。”

堯音一愣：“什麼問題？”

“尊上將破塵鞭毀去時，你顯然心不在焉。”

堯音微微抿：“尊上素來疼徒弟，驟然銷毀送給徒的本命法，難免令人驚訝。”

青離眉眼淡淡：“的確有些出乎意料，不過尊上舍得將徒弟發落下界，也不算偏到底。”

堯音呵笑一聲：“這才哪兒到哪兒，你且看著吧，他們師徒之間的糾纏，遠遠沒夠。”

青離微挑眉：“你現下說話的樣子，像極了墨月。”

堯音自知失言，索起往外走：“我先回宮了，多謝裳。”

“等等，”青離亦站起，抬步向走過去，低頭湊近肩后頸，指尖捻起一銀白細：“你以前是否去過凡間？”

那淡雅的嗓音近在耳邊，堯音竟一陣麻，耳后一下子就紅了，訥訥退后兩步：“多久以前？”

“萬年以前。”

堯音當即搖頭：“我出世不過萬年，又怎會游歷凡間？”

說完后抬眼，猛地對上他如炬雙眸，一時間氣氛曖昧難言，堯音呼吸有些急促，連忙躍開些許，直直往外走：“我先回去了。”

青離目送纖紅背影，瞇了瞇眼，恐怕你去過，卻連自己都忘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