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蘭紅著臉,端著藥碗慢慢走過去:“先生就別取笑我了,先請吃藥罷。”
“勞煩夫人了。”老頭苦著臉,壯烈就義一般,一仰脖子喝乾了藥碗,直把老臉皺了核桃仁,顧廷燁執子侄禮,起託了碗水來讓他漱口。
三人又閒聊了會兒,催著公孫老頭躺下歇息,夫妻倆便告了辭,外頭滿目白雪,兩人沿著迴廊,慢慢走著,顧廷燁沉默了半響,忽道:“有件事,怕要你來辦。”
明蘭側頭而聽,顧廷燁繼續道:“公孫先生已年過半百,可憐膝下猶空,咱們挑個服侍周到又好生養的丫頭,與先生爲妾罷。”
“這是……侯爺自己想到的?”明蘭眨眨眼睛,怎麼聽都不像。
顧廷燁微嘆道:“先生豁達,從不將無後之事放在心上,……是師母來信了。”
公孫白石夫婦曾有一子,可惜早早夭折,偏又逢大哥早逝,留□弱的寡嫂和一堆年的侄兒侄,是以公孫夫人只得接過家務,兼數職,既要侍奉公婆,照料寡嫂,還得教養侄兒侄,不得離家去與丈夫相聚。
公孫夫人幾次提議丈夫在外頭自行納妾,好延續香火,可彼時還不算老頭的公孫老頭已開始遊歷四海,極長期居於某,當然顧不上生孩子。此次見丈夫隨顧廷燁上京,似有定居之意,又怕他推三阻四再生變故,索公孫猛直接帶信給顧廷燁,請代爲人選。
“便是要納妾,也該師母自行挑人,送上京來纔是。”明蘭幽幽道。
顧廷燁微微一曬:“信上只說,鄉下地方沒什麼出挑人才,怕先生不喜。回頭我去問問先生,現今服侍的丫鬟中,可有他中意的,總要合先生的心纔好。”
明蘭囧,覺得自己像拉皮條的,一個奔哈偶像的糟老頭還恁挑!
顧廷燁次日就去遊說,起先老頭還不願意,他的心願是做個梅妻鶴子的絕代雅客,不願有家室之累。不過顧廷燁鍥而不捨,時不時敲打幾句,從師母可憐一直說到不孝有三,老頭漸漸了心,以顧廷燁來看,小糰子大約也是好武勝過喜文,不若他自己生個兒子,從啓蒙教起,豈非大有就?當下,半推半就的答應了。
如此已是臘月中旬,薛先生預備返鄉過年,明蘭特意提前去送了年禮,又兩個孩拜了個早年,回來後,明蘭便宣佈放了寒假,可以暫時不用讀書了,兩個孩歡呼著跑開去。
秋娘在後頭張的追著,好似一隻周到的母護著小仔:“慢點兒跑,慢點兒,外頭還積著雪呢,仔細摔了!”
明蘭微微而笑,終於知道爲何顧廷燁會說秋娘人還不錯了,仙姑娘偶爾還撲騰些小花招,什麼半夜唱歌,裝病要死之類,秋娘卻統共只有兩招,做針線,攔路堵截。
幾次三番被了黴頭後,終於明白,顧廷燁是真的對沒了心思,也只好認命,漸漸斷了念想,轉而向著蓉姐兒。秋娘若真心待人,倒是一番實心實意,替蓉姐兒製鞋,陪寫字背書做功課,手把手的教紅,還翻著花樣將小姑娘打扮緻。關心,護,人心都做的,天長日久,兩人倒也有幾分真母味道。
這子總算拎得清,是以紅綃走後,明蘭就做主將擡做姨娘,又給置辦了幾桌酒席,自請要好的姐妹來慶賀。那日中午,蓉姐兒特意趕回來一趟,只爲敬秋娘三杯酒,又拿自己積攢的月錢,給秋娘打了一枚沉沉的金釵,親自遞到手上,秋娘頓時淚盈眼眶。
邵氏邊的邱姨娘素與要好,攬著的肩膀,低聲道:“姐兒是個有良心,會念著你的好,你放心,有在,你下半輩子算有靠了。”
這消息傳明蘭耳中,自是高興的,如果可以,很願意好好對待這些多舛的子。
不過眼下,還有別的煩心事,讓年輕輕的孩給個老頭做妾,總覺著實在不人道,糾結了幾日,心裡還是抗拒,誰知與崔媽媽說了此事後,卻被對方連笑三聲。
“夫人想什麼呢,又不是良爲娼,有什麼於心不忍的。公孫先生學問人品都極好,歲數不算很大,主母又不在邊,只要生下兒子,以後就是按嫡子算的,先生的家底都是他的,豈不比嫁個小廝下人強?您且等著瞧,待放些許風聲出去,看看有多丫頭想著攀這個高枝。”崔媽媽鐵口直斷。
明蘭一愣,纔想起公孫白石原來跟自家老爹差不多大,可那一臉風乾的褶子,比之風采猶佳的中年男子盛紘,實在差太遠。
照這番提議,明蘭往公孫先生住的小院稍放了些風聲,據崔媽媽的說法,倘若不願做妾的,這個當口就會盡量避開些,若是願意的,就會加倍往前湊。
結果喜人。雖不是人人前赴後繼,卻也有幾個明顯殷勤了許多;值得一提的是,其中還有兩三個沒了男人的年輕媳婦子,尤其表現俗,而不膩,風而不。
事實擺在眼前,明蘭只得承認,這年頭,妾室屬於再正當不過的職業,靠本錢吃飯,按本事取酬。好罷,那就尋一個你我願的,就好事,只不知公孫老頭喜歡什麼口味,這皮條委實不好拉,明蘭又全無經驗,此刻頗埋怨公孫老頭素日行止太檢點,倘他跟某個小丫頭已煮出鍋飯來,這會兒只需補上票就了,豈不便利?
糾結了兩三日,明蘭漸有了定奪。漿洗上潘大娘的孫,如今在公孫老頭院裡端茶送水,規矩老實,相貌清秀;打理林子的金嫂子,的四丫頭時讀過幾日書,最是善解人意;還有連媽媽的大外甥,沉穩周到,姿中上……這些都是廢話,重點是崔媽媽已去探聽過,這些都是願意的。
明蘭正咬脣凝思之時,只聽一聲輕輕脆響,丹橘一臉心事,第四次打翻了炕幾上的茶盅,紫金鏨的彩小蓋碗滴溜溜的滾著,茶水都撒了出來。
“你今兒究竟怎麼了?魂不守舍的。問你又不說。” 明蘭嘆氣道,看著丹橘手忙腳的收拾著,“有什麼事便說罷,在我跟前,你有什麼好遮掩的。”
丹橘從腰間出條帕子,不住的揩炕幾上的水,扭了半天,終於支吾道:“那…夫人,您…是在忙公孫先生納妾之事麼?”
明蘭點點頭,正待打趣兩句,卻見丹橘臉蛋上飛霞一片,難抑,心頭猛冒出一個古怪念頭,大驚失道:“莫非你想遂自薦?”
丹橘愣了愣,正想問‘遂自薦’是什麼意思,只聽門外傳來一個清脆冷靜的聲音——“不是,是我!”然後簾子掀起,一個窈窕俏麗的孩挪步進來,不是若眉又是誰?!
明蘭眉頭一皺,沉聲道:“忘了規矩麼?哪個你聽壁角的!”丹橘慌忙跪下,連聲道:“都怪我,……我來的……”本就心,此刻更是語無倫次,還是一旁的若眉鎮定,輕輕跪下,朗聲道:“夫人要怪就怪我罷,是我纏著丹橘妹妹,求替我來說項的;只請夫人聽我把話說完,回頭我自去領手板子。”
明蘭瞇眼審視,過了片刻,才道:“你說。”
“謝夫人。”若眉輕輕磕了一個頭,擡頭道:“左右不過一句話,我…我…”一咬牙,“我願去伺候公孫先生!”
明蘭慢慢沉下臉,然後輕擡了擡手,一旁的丹橘早臉紅豬肝了,立馬一溜煙的閃了出去,屋裡便只剩下們倆了。
“這是究竟爲何?”明蘭語氣見的嚴肅,“我尚記得,那年你親口說絕不做妾的。”
若眉直的跪在地上,文秀的面龐蒼白的嚇人,漆黑的眸子裡似是兩團火在燒:“奴婢敬慕公孫先生的爲人,仰佩先生的學問,願與先生爲奴爲婢,牛馬一生。”說著,又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夫人全。”
明蘭握住椅扶手,躊躇道:“你可知,我早就在爲你們幾個打算終之事了。”
要知道,主母陪嫁過來的和尋常丫鬟的前程,完全不能同日而語,尋常的,哪怕是邵氏邊伺候的,至多不過嫁個上進的小廝或某管事的兒子。
若眉極力抑制住聲音中的抖,“夫人待我們的好,奴婢心裡都知道。奴婢食了言,甘願折壽,老天爺的罰,只求夫人全。”
屋裡靜了下來,只聽得紫金銅爐裡嗶剝作響的炭火,過了良久,明蘭才道:“你先聽我說兩件事,再作決斷。”
若眉擡頭著,秀目中滿是希冀的等待著。明蘭看看,接著道:“先生的夫人,賢德淑慈,爲公孫家勞吃苦甚矣,可憐與夫婿分離半生,且膝下空空。是以,待定了人選,第一,我會將新姨娘的契送往先生老家,到夫人手上。”
明蘭幾乎能覺到若眉停了下呼吸,繼續道:“第二,聽猛爺說,他大哥快討媳婦了,過幾年,待嫡孫媳婦進門,夫人興許上京,與先生夫妻團聚;待生下孩兒,姑娘也還罷了,哥兒定是由夫人養的……”
若眉額角,一陣陣的疼痛,是水晶肚腸,心靈通,怎麼會想不明白?
是顧侯夫人的陪嫁丫鬟來的,適才那第一條,應是明蘭怕仗侯府的勢,將來不把鄉下來的主母放在眼裡;而第二條,當是公孫先生愧對妻子,怕孩兒將來不敬嫡母的緣故。
忽苦笑,比起丹橘幾個,可說於明蘭助益最,分最淡,只有明蘭對有恩,又怎會不知天高地厚……縱是豁出來求的,原也存了些指,想著以明蘭的大度,興許會放契,給正經風的辦一場——一時有些患得患失。
“夫人,奴婢明白您的意思。”若眉幾乎將脣咬出來了,神倔強,“奴婢會敬重先生的嫡夫人,絕不敢放肆不敬!倘有逾越,願天打雷劈!”
明蘭聽這般口氣,心知再說無益:“我知道你的心思了,你…先下去罷。”
若眉又是重重磕了一個頭,倒退著走出門去;又過了一會兒,丹橘輕手輕腳的挪進屋來,滿面都是愧之,囁嚅著不知說什麼好。
明蘭瞥了一眼:“不肯跟我說實話,你來說罷,可是真心的?”
丹橘大鬆一口氣,趕連聲道:“您放一萬個心,實是真心願意的!咱們都以爲是看上外院哪個書生了,其實本瞧不上他們!”
“公孫先生可做得爹呀。”明蘭失笑,“那就看得上?”
丹橘一臉迷惘:“若眉倒是曾說…說過,公孫先生像過世的慈父一般,和藹的人暖融融的…”其實本沒明白。
明蘭倒有幾分明白,不再多說什麼,既然若眉想嫁,那就嫁罷;據那幾次送東西傳話,貌似公孫先生對若眉的評價也頗高,也好,也好。
待顧廷燁回府後,明蘭就把這事與他說了,顧廷燁聽的有趣。
公孫先生雖才高八斗,見識卓越,但到底其貌不揚,那稀疏的鬍鬚,那半禿的腦門,還有那若若現的老人斑——真居然說來就來?
明蘭也不勝唏噓,自覺道行尚淺,還不夠淡定。
因公孫先生還未痊癒,便將納妾之禮定於次年開春,一枝梨花海棠,別喜事沒辦,倒把老命給送了;顧廷燁提議將若眉先送過去,有個心人細細伺候湯藥,他也放心些。於是若眉就像只快樂的小鳥一般,紅著小臉,撲騰著翅膀,歡快的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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