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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的我》二、戀愛

我很喜歡十月時候的天空。

從南到北哪里都,哪怕平日霧霾深重,這個時節也都會連續展,天朗氣清。

“我去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是十月最好看。歐洲啦、日韓啦、國……哦,不好意思裝過頭了,我沒去過國。”

我晃晃手上的香檳杯子,滕真忍不住笑出聲。有時候我都懷疑到底是我真的很風趣,還是他太喜歡我。這兩個答案真的好難取舍哦。

“但是最好看的還是上海的天。”我接著說。

“為什麼?”

“因為很低。”

我指著正對岸高聳云的上海中心。傍晚過后下了一場小雨,低垂的云幕裹挾漉漉的水汽籠罩住黃浦江兩岸,讓人忍不住深深地、深深地吸上一口氣,把云也藏進里。

“尖頂都埋在云里了。不是因為樓高啊,是因為天空低。我每年秋天都會來一次上海,沒公差就自己過來住著玩。你看,云都走得特別快。夜晚城市燈太亮了,連天都不是黑的,是這種很暗很暗的紫,襯得云彩雪白雪白的,就在你頭頂上,近得像手就能抓到一樣。”

幸虧喝了點酒,否則這麼文青的話我怎麼說得出口。

即使是有點刻意賣弄風,說著說著竟然也生出幾分喟來。

“我第一次來上海的時候就想,怪不得是十里洋場,一百年屹立不倒,我是賭徒我也來搏命,別的地方哪有這種手就能抓到天的錯覺。”

我第一次來上海?說完我自己也愣住了。我第一次來上海是什麼時候?

滕真好久沒說話了,我轉過頭,微微瞇著眼睛看他,可能帶著一點點醉意。活了三十歲的人怎麼會不知道自己什麼神最好看。我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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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微紅了臉,右手很不自在地扯了扯襯衫領子,目躲閃開,又倔強地迎上來,有種年的稚。

我反倒開心了。如果他還總是游刃有余,那才沒勁呢,三十出頭的男人的樣子,多珍貴呀。

我沒有窮追猛打,笑一聲就轉過了頭。這時船微微一晃,他扶我的時候,手無意過我的臉。其實我倒沒覺出來什麼,他自己的耳朵先紅了。

圣母瑪利亞啊我有罪我想吃了他,就是字面意義上的吃了他,用刀叉那種。

但我還是努力維持住了人樣。

“妝沒花吧?”我故意著臉。

“花了又怎麼樣。其實我不在乎生漂不漂亮。”

“我每天照鏡子的時間比別人看我的時間長多了,你不在乎我還在乎呢。”我隨意地接話,卻讓他加倍地發愣起來,酒杯挨在邊,遲遲沒喝。

這麼快就懵了,不是吧?還是說,他想起哪個“不漂亮”的前友了?

我決定忽視掉。

“哦對了,幫我個忙。”

“什麼?”他的思緒果然被拉回來。

“一會兒如果我先喝多了,你千萬要記得提醒我,卸形眼鏡,卸妝,涂華和面霜。”

他大笑起來,點頭。

老何總說我很會藏書網聊天,所以這些天來都是我一點點牽引著他。酒會氣氛正酣,香檳一杯接一杯,船在十六鋪碼頭和楊浦大橋之間不斷往復。我只是攀關系,被邀請過來的不流小角,我們館的所有展覽和代理作品在真正的藝品投資人眼里只配論斤賣廢紙,所以沒人會來和我聊天,正好可以全心全意跟他聊。聊什麼都行。

聊最近的電影,聊電影引申出來的人生,人生太復雜籠統,于是接著聊人,人也太過微妙,那就再淺些,再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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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真出眾的側臉印刻在夜中,話不多,但每一句都踩在我心里。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只有些基本的了解,但我看得出,他本也是個健談的人,也許十幾歲時候還是個帶點氣的壞小子?

但歲月沉淀了每個人,他沒有對我袒太多的真實。

這樣才更好玩呢。

我們說起家中老人沉迷電視購。我爸買了好幾套德國鍋子,傳說中水油一起下鍋都不飛濺,以額頭燙了個大包為結局;后來又開始買維生素C含量是國產十八倍的智利奇異果,兩箱起賣,寄來就是壞的,營養素基本都靠大口呼吸腐爛氣來攝取……滕真則說起他爸爸退休后省吃儉穿,退休金第一筆買了一個十萬塊的紅外線理療桑拿房,第二筆買了號稱年化收益率30%的騙子基金。

我瞬間覺得他可能是在炫富。同樣是爹,他爹買東西十萬起,我爹還在家里吃腐爛奇異果。

就此,說起那個群魔舞的90年代,我們做小孩的時候,同樣鬧著讓家長給我們近視矯正儀、脊柱矯正帶、本練不好字的字帖、百分百糾錯VCD,尤其我小小年紀居然迷上當地報紙的“瓷娃娃”白膠囊廣告,拼命攢錢買……

我喜歡聊90年代。因為我還記得它。

幸好,當滕真把話題轉高中的時候,我終于真的醉了,靠在甲板的欄桿邊。岸邊璀璨的高低燈,在眼中連一條長長的珠鏈。萬國老建筑群一字排開,直面鱗次櫛比的新世紀開山怪,百年間殘留的時間灰燼都被碾進黃浦江,游船在歲月里逆流而上。

人醉酒的時候往往睡不。我翻來覆去,中途到底還是被酒店的空調熱醒了。

剛剛我做了一個很混沌的夢,和一個看不清臉的高中生揪扯一只校服的袖子,咆哮著朝彼此撂狠話,聲音太尖利,反倒一句也聽不清。夢里的自我總是更無力一點,跑也跑不,揮拳也綿綿,但憤怒卻是滿滿當當的。對面的生倒是手腳干脆,揚胳膊就給了老子一耳,我還沒來得及還手,一蹬踏空了,直接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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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隨著意識清醒而急速退,但那種怒意,潑天的怒意,卻遲遲不肯散去,氣得我手都在抖。

我翻下床去調溫度,在忘記拉窗簾的落地玻璃上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窗外是凌晨三點終于有些黯淡睡意的城市,我的鏡像懸浮在城市的半空中,捂著自己劇烈跳的心口,第一次覺得自己迷茫得像個十幾歲的孩子。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迷迷糊糊摁亮手機,被屏幕晃花了眼。他半小時前就發來微信,問我有沒有不舒服,要不要給我帶點早餐上去。

我趴在床上,下枕著靠墊,咧著笑,小在空中晃,活像剛被投喂骨頭的狗。

沒打電話,是怕吵醒我;一大早就發微信,是一起床就念著我。滕真同學你表現得很好。

前一天晚上那麼有分寸,微醇道別,什麼都沒發生,更是妙,妙在莊重。張小漫同學你更勝一籌,鼓掌鼓掌。我腦中飛快閃過這些念頭,手上沒停,打字的按鍵聲在房間里像靈在踢踢踏踏。

“等我哦,我刷個牙,去餐廳找你。”

跳下床,猛地拉開紗簾,吐出一口濁氣。

天空湛藍如洗。

我快速洗了把臉,稍稍上了一點點遮瑕,白凈的臉看上去像是全素,隨便綰綰頭發就跑下樓去。雖然沒有化過妝好看,但卸下防備,才能更親近,對不對?

張小漫你怎麼這麼聰明啊。

滕真帶笑打量我,我裝沒看見,低眉順眼喝著白粥。

“你還記得嗎,昨天,我把你送到房門口,你醉了,一直拉著我不讓我走。”

啊……哈?

“你好像有話要說,憋了半天說不出來,倒把我給張壞了。”

我臉上的平靜瞬間繃不住了。我是酒鬼,但平時非常控制,極真的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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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討厭斷片。我自己的人生斷片已經夠多了。

“我……說什麼了?”

滕真溫地看了我很久,終于也繃不住了,眉眼睛都笑彎起來:

“你很兇地跟我說,‘你怎麼還不提醒我卸妝!’”

我一愣。

“否則呢,你以為你說什麼了?”他壞笑,挑釁地看著我。

哎呀,被調戲了呢,真是的。

我瞪了他一眼,面如常,心的那個已經捧住了臉,開始忸怩傻笑了。

費盡心機,步步為營,終究是為了一腳踏進無邊的單純與天真啊。

當然,老何對此是嗤之以鼻的。

“你不明白,”我在辦公室里徒手剝橙子,“保有年人的商,與心向往純潔的,完全不矛盾。難道害就非要像偶像劇主角一樣平地跌跤嗎?那是小腦萎。適當使用一些心計手段,又不代表不投了,主角也是我演,劇本也是我寫,我總得考慮節奏啊!”

老何笑得后槽牙都快出來了,助理敲門進來送合同,才收起笑容,一邊簽字一邊斜了我好幾眼。

“節奏?就你捶腰這個節奏?”

我無言以對。

好歹是自己創業,苦過來的,不需要裝的短途旅行我都坐經濟艙,這次酒會邀請本來給我們這些小角訂的也是經濟艙,為了能跟滕真同航班,我自己咬牙默默掏錢改簽升艙,飛機剛起飛我就裝作打磕睡,頭一歪,想歪到他肩膀上去。

誰能料到啊,頭等艙座位中間扶手也太他媽寬了!以前經濟艙總有大爺輕輕松松就倒向我,這次到老子弱柳扶風地一倒,腰直接硌在扶手上,!九九藏書本!歪!不!過!去!

著左側腰,心有余悸。

“后來他就主把胳膊借你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來了,反正很快就特意往我這邊讓了讓,肩膀也越過來了,否則一趟飛機下來,我肋骨都能斷兩。”

“戲演砸了吧?他肯定看出來了。”

“演戲就是為了讓對方看出來的,他再看不出來就是瞎,”我揚起臉,不照鏡子都知道自己笑裂了,“這不更好嗎,省得我親口說了。”

“到底長什麼樣啊?”老何終于好奇了。

滕真的微信朋友圈更新很,偶爾分一些業新聞,從不分自己的。我從自己的相冊翻出一張,在游船上,我隔著兩個服務生,拍了他的照片。

老何接過手機,盯了這個人很久,又放大,然后平靜地還給了我。

“還行,長得是不錯。”

我看著老何。如果不是因為對有所了解,我都會懷疑是滕真的某任前友。

做了十幾年銷售,白手起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什麼風浪都見過的老何,現在很不對勁。

的助理又進來送報表,我出一張面巾紙,把剝好的橙子放在面前。

我沒那麼賢惠,本來打算自己吃的,但莫名有點坐不住了。我說你忙,我走了。

的助理先小跑出去,老何住我,果然是有話要說,幾度躊躇,最后很瓊瑤地問我:“張小漫,你幸福嗎?”

“你有病嗎?”我驚訝。

“你才有病!”老何暴躁地打斷我,但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在屋子里踱步半天,叼著煙都忘了點。

怎麼了?癌癥托孤?暗我?沒發現喜歡人呀。

“我怎麼你了?”我也不爽了。

“算了。沒事。你走吧。”

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終于點燃了那煙,眼睛有點紅紅的。

……我靠該不會真的喜歡我吧?

我想厚著臉皮開個玩笑的,記憶里那條鯨魚又躍出海面,帶走了我的語言。

我認識老何快十年了,我記憶力一直不是很靈,以至于有點搞不清楚確切的年份。

高中我休學過一年,搬家后再讀高三,線考進了一個很好的大學,專業卻是被調劑的圖書館專業。不過我一直沒有好好深造,一門心思都在賺錢上,就像遇見滕真一樣,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

也可以說是瘋魔了。

好在我媽常年不著家,我爸又是一個可以被電視購騙得團團轉的早衰男子,我們家實際的控制權,早就轉移到我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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