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城不大不小，在繁華富庶的江南一帶，這個城鎮并不引人矚目。

即使有學子想要在各游歷，也不會選擇甘城作為自己的目的地之一。

但難得的，這小小甘城，近來十分熱鬧。

——只因為一件事，陸欽致仕回鄉。

他乘坐的船還沒抵達甘城碼頭，居住的府邸已經翻修完畢。

衡玉在宅子里待著無聊，聽說陸府翻修好，特意出了一趟門，打算在陸府外面好好徘徊一番，認認從的住宅到陸府的路，也看看陸府修整得如何。

這座宅子是皇帝賜給陸欽的，占地頗為遼闊，和衡玉臨時住下的那宅子只隔了一條街，占地面積與那里差不多大小。

從外面看去，已經翻修好的府邸青磚紅瓦，氣勢十足。

看得出來，修整得頗為用心。

認完路后，衡玉就打算離開，先去甘城主街買些吃食再打道回府。

但剛剛被春秋扶著上馬車，馬車簾尚未放下來，就見府里的管事氣吁吁小跑過來。

衡玉握著馬車簾子的手微頓，向那個管事看去。

心念一，立即了然，“可是陸大人的船已經抵達碼頭？”

“世所料無誤，陸大人的船已經抵達，現在應該正在碼頭停靠。”

衡玉立即吩咐車夫，“直接去碼頭。”

——

碼頭那里正停靠著一艘辦航船，船上的伙夫來來往往卸著貨。

碼頭下方人頭涌，有不都是穿著學子服飾的書生，他們的目落在那最上面的船艙，臉上帶著幾分說不明道不清的期待。

站在最前面的，是甘城學諭，以及一個鄉紳打扮的老人，兩人現在正在輕聲談。

有書生注意到那個老人，好奇問道：“那位老人是誰？我看學諭十分給他面子。”

旁邊人回道：“你連他都不知道？你不是甘城人吧。他是陸氏宗族的族長陸鳴。”

陸氏宗族是江南一帶的百年族之一，這百年來人才輩出，就連陸欽也是陸氏宗族的人。

只不過一些消息靈通的人才知道，陸欽和宗族之間關系十分冷淡，逢年過節從不來往。這在重視宗族關系的現在，是一件很稀罕的事。

甘城學諭和陸鳴不知聊到什麼，陸鳴笑著回頭一招手，將一個容貌稚的孩招到他前。

這個孩分明只有十一二歲的模樣，但氣度沉穩，容貌出眾。

“那個小孩子又是誰？”

“如果沒猜錯，他應該是陸氏宗族的麒麟兒。聽說他在讀書方面的天資不輸于陸欽當年。”

還是最開始那個書生，他撓撓頭，有些不解，“陸氏宗族這一次是……他們不是和陸欽鬧翻了嗎？而且傳聞不是說拜陸欽為師會影響未來仕途嗎？陸氏宗族怎麼舍得犧牲他們的麒麟兒？”

突然，后傳來一道稚的聲音。語調輕緩，若仔細去聽，方才能辨識出里面的譏諷之意。

“這還不簡單，讓陸大人單純指點他們的麒麟兒，麒麟兒了恩惠卻不拜陸大人為師即可。難道諸位前來，心底不是也約存著這樣的盤算嗎？”

衡玉這話可沒有刻意低聲音，一說話就將全場人嘲諷了。

一時之間，碼頭上無數道目投向聲音的來。

穿著一紅錦袍，眉心點著朱砂痣，手里還把玩著一柄千金難尋的折扇，將紈绔子弟的作派做了個十足十。

在后，春秋容貌秀，打扮比一般的家小姐還要出。幾個侍衛也都是威嚴與兇氣并重。

正在夸耀族中麒麟兒的陸鳴蹙起眉來，臉上帶著淡淡不滿。

他雖然沒有出仕，但陸氏宗族枝繁葉茂，他為族長，哪怕是甘城知府都會給他幾分薄面的。

陸鳴往外眺，奈何衡玉個子矮，被人群遮擋得嚴嚴實實，他用帶著不滿的語氣道：“是何人在說話？”

衡玉也不滿了。

的出場如此符合紈绔子弟的定義，居然因為個子太矮，主要嘲諷的對象看不見自己！？

一把將那拿來顯擺的扇子合攏起來，衡玉手一抬，鎮國公府的侍衛立即往前直走。

人群一退再退，逐漸讓開一條可以供衡玉通行的道路來。

鎮國公府的侍衛從袖中取出鎮國公府的令牌，在學諭面前一晃而過。學諭臉微變，猜出這個的份后，背脊不自覺彎下兩寸。

衡玉的目從甘城學諭和陸鳴上一掃而過，就徑自往前走。

越過學諭和陸鳴，來到碼頭最前列，以極為隆重的禮節行了一禮，“鎮國公世傅衡玉，聽聞陸大人致仕歸鄉頤養天年，特此前來拜會大人。”

話音剛落，那始終閉著的船艙，終于從里面緩緩推開。

陸欽穿青布，鬢角斑白的頭發打理得極為整齊，臉上帶著歲月的痕跡。

氣度淵雅端凝，最讓人難以忘懷的是那一雙眼睛——溫和得恍若那倒映月的湖水。

這世界上當真有一種人，他從容疏淡站在那里，即使一言不發，也能令人見之忘俗。

在衡玉打量陸欽時，陸欽從走出船艙起，視線就一直落在衡玉上。

船早早停靠，在此之前陸欽卻一直沒急著走出船艙。他坐在船艙里品茶茗香，聽著外面碼頭那些人上演一出又一出的鬧劇。等陸欽終于打算出去時，他聽到了一個孩子用那稚的音在嘲諷他人。

出去的打算再次擱置下來，陸欽從容坐回團上，靜靜等著接下來的事發展。直到衡玉道出份，他方才緩緩推開船艙門。

衡玉出聲道：“未見先生時，一直不知先生是何等風姿。”

陸欽不由笑問：“那如今見了我，以為如何？可是讓世失了？”

衡玉仰著臉，神嚴肅，一本正經。

“耳聞先生當年蟾宮折桂，意氣風發。竟不知時輾轉，先生風姿更盛當年。”

“看到先生站在那里，就覺得讓人心向往之。”

“君子以溫良恭儉讓世，我祖父曾言，先生乃仁人君子，今日一見，方知何謂孔圣之風。”

系統在腦海里鼓勵，【對，就是這樣，夸起來夸起來】

衡玉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虎口，“前段時日，我家中婢收拾庫房，發現舉世難尋的古琴焦尾，還發現了不在前朝就失傳的古籍字畫，原本我還在考慮要如何理這些東西，現在一看到大人，我就覺得這些東西理應擺在大人的書房里。”

系統繼續鼓勵，【對，禮送起來】

衡玉這短短幾句話，功讓整個碼頭寂靜無聲。

要說什麼呢？他們這些來湊熱鬧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帶著一些小算盤過來的。結果先是被衡玉穿他們心中所想，現在衡玉的表現直接把全場人都碾掉，他們還有什麼好想的。

總覺得這時候出聲說話，就是在丟人現眼，把自己的臉扔出來被人踩。

就連還站在甲板，袍被風吹得微微鼓起的陸欽，聽到這一番話都愣了愣。

怎麼說呢，再聽的好話陸欽都聽過。

他為閣老時，不知道有多人上趕著結他。

但那些人里說著恭維的話，眼睛卻只看得見權勢。

可碼頭上俏生生站立的這個，目真誠坦率。陸欽能出來，皆是出自本心之言。

陸欽回神，笑著搖頭，“世說笑了。”

他被老仆唐宣扶著下船，還沒等陸欽想找人來把船艙里的行李都搬回去，衡玉已經一抬手，示意那幾個侍衛上船搬行李，然后快步走到陸欽面前，再次向陸欽行了一禮。

“我扶大人吧。”

陸欽目和煦，“不勞煩世了。”

衡玉沒再出聲，默默跟在陸欽側。

當陸欽路過甘城學諭面前時，他輕輕頷首算是打了個招呼。

至于那一副富貴打扮的陸鳴和那一錦袍的陸家麒麟兒，陸欽沒有看過他們一眼。

陸欽往人群外走，眾人下意識給他讓開路。

等陸欽快走到馬車前，衡玉方才再次出聲，“大人，您的府邸距離碼頭有一定距離，大人早已舟車勞頓，不若先坐我的馬車回府，遲些時候，我家中侍衛會將大人的行李全部送去大人府邸。”

陸欽腳步微頓，看向衡玉，沒有婉拒，“那就麻煩世了。”

“能見上大人一面，幫上大人一些忙，方才不枉我親自來此。”衡玉道，“大人請上馬車。”

說完之后，安安靜靜站在馬車邊，束手而立。

陸欽那雙通明凈的眼睛，已經將的算盤瞧得一清二楚。

卻還是如了的意，笑著問：“這輛馬車是世出行的馬車，我若坐上去，世就暫時無法打道回府。不若麻煩世跟著我去一趟陸府？”

衡玉抿，角泛起幾分笑意，“那就叨嘮大人了。”

陸欽先上馬車，微微卷起袖子，作輕扶著衡玉上了馬車。等他們兩人坐定，車夫就駕駛著馬車揚長而去。

陸鳴在原地呆愣片刻，臉有些難看。

他邊的麒麟兒陸鶴，是他最小的孫子，陸鳴這次過來是抱著很大期的，豈料陸欽連看都沒看過他一眼。

陸鳴努力平復心，扭頭去問甘城學諭：“大人可知道鎮國公世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甘城學諭道：“聽聞鎮國公正在為世挑選老師，想來世會出現在這里，是有拜陸閣老為師之意。”

“這——”

陸欽可是灰溜溜致仕的，那鎮國公世份尊貴，為什麼要上趕著拜陸欽為師！

聽聽剛才在碼頭夸陸欽那些話，真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