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欽遇到過的神，沒有十個也有八個。

可能遇到他們的時候，他們的年紀都比較大了，也在家族的安排下早早啟蒙，所以在他面前沒有像衡玉這般……肆意。

陸欽想了半天，覺得拿“肆意”這兩個字來形容還切的。

他自忽略衡玉后面的話語，只針對前半部分的話發問，“當真是生而知之？”

衡玉自信道：“興許有些夸張，但先生對我的期待值可以放得再高些。”

陸欽信人外有人，他自己算是過目不忘，但陸欽一直很謙遜，覺得自己算不上很厲害的那一列人。

他更愿意把自己的刻苦勤拿出來細說。

如衡玉所說，陸欽把期待值調得更高了些，道：“那我們直接開始測試吧。”

測試的結果讓陸欽覺得意外，但想想衡玉那句“生而知之”，他又覺得這一結果于理之中。

陸欽道：“看來我給你的教學安排需要再重新做一番調整，很多常規的東西都沒必要去學了。”

對一般的天才，和生而知之者，需要采取的教學手段是完全不同的。

衡玉回道：“一切但憑老師安排。”

真正開始跟陸欽上課后，衡玉才知道他不僅在為方面頗有獨到之，就連在教學上也都非常有章法。

冬雪初融時，陸欽會帶著衡玉外出，與跋山涉水走過很多地方，講解民生、琴為樂、繪遍大好河山。酷夏來臨之際不便出門，他一邊伏案整理自己在四書五經上做的批注，一邊就圣賢書延，敘述自己的思想……

衡玉的思想超前，陸欽的思想更合古之圣賢，兩相流學習，即使是衡玉也得承認，這個老師拜得實在是極好。

時間輾轉，眨眼已是兩年時間。

這兩年里，“藏經閣”書肆印刷了大量啟蒙書籍和陸欽批注的四書五經，銷往全國各地。

這些書籍對貧寒出的學生來說極為有用，一時之間，陸欽的聲在寒門士子間更高了些。

今年八月份時，安穩好幾年的邊境再次出現，元寧帝有意召養得差不多的鎮國公傅岑重回朝堂坐鎮局勢。

而且現在秋闈剛過，容謙言順利榜上有名，為一名舉人。他思慮過后，打算進京參加明年的春闈。

衡玉也條般長大，臉上的稚氣淡去。

這幾天，衡玉一直在思考是要繼續留在甘城，還是前往京城。前往京城的話，要順便想辦法把老師也拐過去。

這天課后，衡玉喝著姜茶暖時，忍不住向陸欽打聽起他以前在書院教書的經歷。

陸欽三十多歲時，曾經幾番遭貶。當時他心中苦悶，每日除了完政務，就是去書院給那些年輕學子們上課傳授知識。

這一段經歷，讓他重新找回了為的初心。

陸欽溫聲道：“當時我在平城為知府。你應該知道，平城地西北要塞，黃沙漫天，那里有名師，很多學生學到一定水平后只能背井離鄉前來江南游學。”

“我決定進平城書院上課時，院長和學生們都十分激。”

“那段歲月，大概是我為后，最沉得下心鉆研圣賢書的時候。當時我就想，如果有朝一日致仕，那我就進書院里培養學生……”說著說著，陸欽喟嘆一聲，“但這注定只能是一種愿景。”

偶爾去書院講一兩節課也許可以，但估計沒多書院敢聘請他當書院夫子。

陸欽下心底寞然，眉眼溫和。

衡玉手里捧著湯婆子，聽到陸欽的話，心尖微微一。

陸欽的思想抱負太過超前，他的同道中人在朝堂上太，這就是變法困難重重的一個重要原因。

很早之前衡玉就有考慮過，如果想要讓變法得到實現——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陸欽的思想抱負為朝堂主流。

當大多數人利益相關，變法一道的很多困難就能迎刃而解。

如果沒有書院敢聘請的老師為夫子——那為何不親自，與老師一塊兒創立一所書院。

如果同道中人太，利益相關的人也太——那為何不創立一所，教導勛貴高家中子弟的書院。

當勛貴和高家的孩子長大，開始進朝堂，那個時候聲勢不就會變得浩大起來了嗎？

“玉兒在想些什麼？”陸欽見走神，輕聲問道。

衡玉迅速抬起頭，看向陸欽的視線里綴滿亮，“老師，我們一塊兒創立一所書院吧。有朝一日，我會幫你把這個書院打造天下第一書院，力國子監、湘月書院、岳山書院等幾家書院的風頭，讓天下讀書人趨之若鶩，以能進我們書院為榮。”

陸欽心尖狠狠一。

他有些失神，略一苦笑，“玉兒的好意我心領了，可你該知曉——我的學生仕后將會困難重重。”

“不會的。”衡玉堅定道。

的思路越來越清晰，“我們要創辦書院，就不能走尋常路。”

“那些良才玉，短時間就先留給國子監和各大書院吧。”

陸欽微愣，“你指的是收一些資質平平的學生嗎？”

衡玉勾，“我們書院擇學生標準是——非高貴胄家的紈绔子弟不收。很多員家中都會有令人頭疼的紈绔子弟吧，這些紈绔子弟，家族本不指他們材，但也不希他們鬧事。一般況下，這些紈绔子弟都是被塞進國子監南院，在國子監南院里走馬遛狗。”

“國子監本約束不了這些學生，所以這一舉措只是無奈之舉。如果有個書院，說要收紈绔子弟為學生，而且拍脯保證會教他們才呢？”

衡玉只是簡單介紹了一下想法，陸欽瞬間就聯想到其中的種種優點。

首先，他肯定會擔任書院的院長。有他的學識和人品做擔保，說自己會盡力教好這些孩子，他們的家長肯定會愿意相信的。

其次，這些紈绔子弟本來就是家族里的廢棋，能調教材最好，不能調教至也要學會讓人省省心。因為沒有抱有期待，不指他們在場上有所作為，員們本不用太擔心自家的紈绔子弟和陸欽接太多，思想抱負深陸欽的影響。

最妙的一點是，這一做法將陸欽的利益和很多員的利益都綁在了一塊兒。

那些員再厭惡陸欽，為了自家那不省心的孩子，都會默認書院立起來。

這就是讓所有人都為利益共同的好。

陸欽側頭看向衡玉。

他抬手了自己斑白的鬢角，聲音微微有些沙啞，“這件事，可圖。”

衡玉用力點頭，“那我盡快行起來。老師覺得書院的選址該放在哪里？”

說著說著，衡玉微垂下頭，開始思考書院該在哪里創辦為好。

陸欽的目落在衡玉上——以前他總覺得自己在這個孩子上，看到了那些流逝的歲月。

如今方才恍然，這個孩子要比他厲害。

他此一生囿于原地，有志難以舒展。

而未來的人生，必然能踏平一切坎坷。

陸欽溫聲道：“不用考慮，這所書院的選址就定在京城郊外吧。”

他的學生全了他那麼多，他也該為多多考慮。

反正對他來說，住在哪里都差不多，甘城也好，京城也罷。

不如全了玉兒，讓不至于無法兩全。

——

陸欽拍板決定書院選址在京城郊外后，鎮國公府和陸府就開始轟轟烈烈搬家之旅。

在收拾打包行李時，陸欽才發現這兩三年里衡玉到底給他送了多東西。

當初從帝都趕到甘城，他只有十幾箱行李，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書籍，現在收拾出的書籍字畫就已經擺滿了整個院子。

忙活了足足好幾天，行李才收拾妥當。

一行人坐了北上的船趕往帝都。

在船上，容謙言手不釋卷，時不時出聲請教陸欽一些問題。

不過舟車勞頓，陸欽不適，他回答著回答著，神勁就倦了下去。

容謙言連忙出聲告辭，衡玉跟著他出去，笑道：“兄長有疑問可以問我，我這兩年可是盡得老師真傳啊！”

容謙言：“……”

瞧瞧這是人話嗎？兩年時間得到陸大人的真傳？

妹妹年紀大了，嬰兒也沒了，容謙言牙酸之余都不好像以前一樣直接扯的臉。

他角微道：“玉兒妹妹，其他方面你學得怎麼樣我不太清楚，但謙遜二字的髓，你肯定沒從陸大人上學到。”

衡玉眉梢微挑，“我這份，這聰明才智，需要低調嗎？”

“唔，換句話說，不是我不想低調，是實力不允許。”

鎮國公世、皇帝的外甥，太后時時記掛的外孫……

這麼完的紈绔子弟配置，低調簡直是一種浪費。

容謙言哭笑不得，只好結束這個話題，生道：“剛剛我說的那個問題，你有什麼建議嗎？”

提到正事，衡玉擺正臉，直接回應容謙言的問題。

的言語簡練而直切要害，句句直指問題核心。

容謙言懵了一下，確定說的都是對的后，連忙把其他一些疑都拿出來與衡玉一塊兒討論。

一直到天暗下來，容謙言才意猶未盡的端起水杯喝水潤，慨道：“陸大人教書居然如此厲害！”

衡玉：“當然，名師出高徒。不過也有我聰慧過人的原因。”

容謙言……容謙言直接把后半句話忽略掉了。

——

經過大半個月，船順利抵達水之畔。

鎮國公府的下人們早早候在碼頭，船方才靠岸，就有管事過來向傅岑請安，然后指使下人搬運行李到馬車上。

陸欽站在衡玉邊，看著岸邊拂的楊柳，臉上帶著幾分慨。

當初致仕時，他以為自己此生就要于江南終老，豈料，終究還是回到這權勢織、風云匯聚之地。

衡玉扶著陸欽，等他靜默片刻，才笑道：“老師，我們下船吧。”

“也好。”

陸欽之前在帝都置辦的宅子已經被他理掉，現在他暫時住進鎮國公府就好。反正等書院建好，陸欽這個書院院長就會住到書院里面。

馬車回到鎮國公府，梳洗換了常服后，衡玉召來府中管事，“之前我送信回來，命人在帝都郊外尋找依山傍水之地修建書院，如今進展如何？”

管事連忙道：“啟稟世，地址已經選妥。施工的工人也已經尋好，只等世吩咐，他們就會即刻工。”

衡玉點頭，“那就好，明日上午我會陪同老師過去看看選址。”

親自吩咐的事，府中管事十分盡心，選好的山地十分寬敞，地勢有些陡峭，但依山傍水冬暖夏涼。

在寸金寸土的帝都能尋到這麼一塊地方，已經算是相當不錯。

站在山地間，陸欽左右張，臉上出溫和的笑容，“這個地方很好。”

他偏頭看向衡玉，“有沒有考慮過書院的名字？”

衡玉勾輕笑，“名字就留給老師取吧，我想到了書院的訓言。”

陸欽想了想，“那書院的名字就——白云吧。”

“白云深有人家，這也算是一種不錯的意境。”

說完后，陸欽溫聲問道：“你想到的訓言是什麼？”

“這句話是我在一本早已失傳的前朝古籍上翻閱到的。”衡玉輕吸口氣，聲音抑揚頓挫，如溪水輕叩玉石，“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衡玉對上陸欽的視線，“白云書院的學子，當有此擔當與境界。哪怕他們剛學時是個人憎狗嫌的紈绔子弟。”

忍不住開了個玩笑，“如果沒有這種擔當，就把他們退學理，免得辱沒了我白云書院的名聲。”

陸欽終于忍不住，朗聲大笑起來。

笑聲里，豪萬丈。

他現在大概只達到了“為生民立命”這種境界，如其他三重境界，還需汲汲前行。

“好一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我為書院院長，當與你，與到時候加書院的眾學子共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