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瀾不聲地看完字條, 冷的表微微緩了緩,隨後難得細心地折好收起來, 塞進了錢夾裡, 好像他只是收了一封書。
楚恕之看了他一眼,站起來就要走,誰知還沒來得及轉,三張鎮魂令就同時從趙雲瀾的手裡飛了出來, 帶出了一大串火花, 筆直地躥上半空,此時郭長城還沒來得及從地上爬起來, 鎮魂令已經燒了一團, 就像一道枷鎖,筆直地砸在了楚恕之上。
一大力是把楚恕之回到了椅子上, 他一也不能了。
楚恕之和鎮魂令之間的契約沒解, 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 此時也依然要這個約束。
趙雲瀾掃了他一眼, 從屜裡出一錄音筆, 選擇了回放, 正是楚恕之最後說的那句“希以後誰家有孩子都看好了, 別讓一聲骨笳吹得三魂散了七魄, 變小鬼才好。”
從機裡出來, 男人的聲音顯得越發冷可怖, 帶著某種刮在骨頭上的喑啞。
“你覺得自己說得是人話?”趙雲瀾面無表地問。
楚恕之目閃了閃,下一刻, 卻固執地偏過頭,邦邦地說:“我本來就不是人。”
郭長城訥訥地說:“楚、楚哥,你別說氣話。”
楚恕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
郭長城猶豫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湊過去,輕輕地拽了拽的角,蚊子似的嗡嗡說:“我、我覺得你肯定、肯定不是那麼想的,雖然我沒聽太懂,但是楚哥是好人,不會無緣無故地做壞事……”
趙雲瀾哼了一聲,往座椅背上重重地一靠,把打火機在桌上噠噠地磕了兩下,抬手點著了煙,目轉向楚恕之,沒好氣地說:“你還明不明白什麼冤有頭債有主,什麼一碼是一碼,急了就他媽會耍狠,還不如人家小郭一個小破孩懂事,我都替你臉紅。”
楚恕之漆黑的目瞪向他。
“看什麼看,不嫌丟人,我現在沒空理你——小郭,把他推我辦公室去,鎖上門給我看著他,那裡面連著個休息室,有張單人床,你要是累了可以躺下。”
郭長城立刻好心腸地問:“那楚哥呢?”
“他?”趙雲瀾斜眼掃了楚恕之一眼,“讓他坐著吧,正好踏踏實實地參參禪,給我好好醒醒盹。”
他端起茶杯,晃了晃裡面已經涼了的茶,不解氣,又來了一句:“我都想潑你一臉。”
郭長城推起楚恕之坐著的轉椅,到了辦公室門口的時候,然後他又忍不住回頭看了趙雲瀾一眼,見領導沖他擺手,這才把楚恕之一路推到了長辦公室,從裡面輕輕地合上門。
趙雲瀾把兩條長架在了桌子上,書放在膝蓋上,皺著眉翻看起來。
關於媧的傳說非常散碎,四都有,他手裡這本書名為《上古聞錄》,裡面特別羅列了“風氏媧”一章,大概是宋朝以後某位修道的前輩寫的,作者不詳,原版本不祥,這是建國後出版的影音版本。
開頭就援引了《太平覽》裡關於媧造人的記載:“俗說天地開辟,未有人民,媧摶黃土作人,劇務力不暇供,乃引繩於泥中,舉以為人。”
而後作者又補充小注:“人者,頭面五,皆以肖媧皇之態,能言善語,於泥胎,天風點其三火,濁土生其三,不死不滅,靈慧而不淨。自嬰孩至耄耋,朝生暮死,媧皇憐之,因置婚姻,遂為,使之百代不息。”
趙雲瀾順手從辦公桌上到一黑水筆,在“天風點其三火,濁土生其三”下面重重地化了一道,而後筆尖一頓,又往下一翻,到“補天”的那一段。
“《淮南子》曰: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炎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食顓民,鷙鳥攫老弱。於是媧煉五石以補蒼天,斬鱉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水。蒼天補,四極正;水涸,冀州平;狡蟲死,顓民生。”
下面依然是注釋:“老鱉斷足以獻,媧皇其大德,賜諸錦以為鰭。四柱鎮四方,西北天傾,昆侖封字,曰:未老已衰之石,為冷已凍之水,未生已死之,未灼已化之魂。此皆不可之事,封之以不可抵之地,以為四聖,天不落,地不陷,則四聖不出,天下遂安。”
趙雲瀾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大慶的,輕輕地說:“它說人的六不淨來自於泥土胚子,而後媧用老鱉的腳撐起天柱來補天,昆侖給這四柱子下了封詞——山怎麼說話,這裡的‘昆侖’應該是指昆侖君——另外這個判詞我以前聽說過。”
大慶:“在哪裡?”
“在山河錐腳下。”趙雲瀾說,“‘不可之事’如果指的是四聖,那意思是不是說,得到了四聖,實現了這些‘不可’的事,就能抵達四條大天柱下?”
大慶圍著他的手轉圈,嘀咕說:“都什麼七八糟的,說得我頭都暈了。”
趙雲瀾不理它,他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語地理順思路:“五彩石補天,那如果我沒猜錯,四柱很可能是用來鎮‘地’的,這個‘地’應該是造人時期的那個‘地’……這就說得通了,怪不得鬼面人一定要得到四聖,得到了四聖,他就能找到摧毀四柱的法門。”
趙雲瀾過小魚幹,手指上帶著炸魚幹的香味,盡管大慶不想顯得那麼賤,然而它就是無法抗拒本能,拼命在趙雲瀾手指間嗅來嗅去,一邊自暴自棄地循著那味道,一邊問:“你們說的鬼面到底是誰?”
趙雲瀾簡而又簡地把山河錐的經過和大慶說了,說完,他的面有些凝重:“鬼面帶著面,但是我大概能猜到他長什麼樣。”
大慶:“難道是……”
“恐怕和沈巍的模樣八/九不離十。”趙雲瀾輕輕地歎了口氣,“他這人啊,心思重得很,對誰都好,唯獨不肯放過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的跟自己那麼大仇,我實在是擔心他……”
大慶一抬頭:“什麼?”
趙雲瀾略略地垂下目,與黑貓一對,忽然,他把桌子上的腳放了下來,正經八百地坐好,低聲說:“來人了。”
話音剛落,一陣梆子聲遠遠地響起來,越來越近,濃鬱的冷氣也越來越清晰,西北風晃得窗欞,趙雲瀾不慌不忙地從屜裡出一小把香,點燃了,在辦公桌上的花盆裡,又從桌子底下出一個瓷盆,把出一捆冥幣紙錢,點了扔在裡面,在冉冉升起的煙裡,他把書收好,回手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這次,來的差學了乖,在距離門口還有一段路的地方就站定了,揚聲說:“不速之客幽冥行走求見鎮魂令主,令主可否撥冗賞臉?”
趙雲瀾緩了緩面沉似水的表,清了清嗓子:“請。”錦繡未央小說
刑偵科辦公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開門,對方就聞到了滿屋的香火和紙錢味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果然,來人神一緩,沒說話,卻先笑了,連忙作揖說:“令主客氣,太客氣了。”
趙雲瀾見到來人也是一愣,片刻後,他站了起來,有些訝異地說:“什麼風把判大人給吹來了?”
判依然是一團和氣的模樣,笑呵呵的模樣不像鬼差,倒像個散財許福、說拉纖的月老。
他進來以後先跟趙雲瀾三姑六婆地寒暄了半天,而後兩人客客氣氣、各懷鬼胎地對面坐了,大慶縱跳進趙雲瀾懷裡,尾勾住他的手腕,一聲不吭,綠油油的眼睛冷冷地盯著判,仿佛是個保護的姿勢。
判這才正下來:“小老兒無事不登三寶殿,大半夜地來叨擾,實在也是有一件事,求令主看在蒼生大局的份上,能出手相助。”
“可別,”趙雲瀾忙擺擺手,“您快甭給我戴高帽,我凡胎小老百姓一個,會點小戲法,承蒙各位把我當棵蔥,我可不敢真拿自個兒當瓣蒜。您這麼客氣,我找不著北,有什麼事盡管吩咐,能力範圍,能幫到哪,就盡量幫著。”
判自己坐那,唉聲歎氣了半天,想引著趙雲瀾開口問,結果趙雲瀾就跟看不懂人臉似的,默默地在一邊喝茶,完全不理他那套,過了一會,判終於自己憋不住了,開口問:“今天傍晚的時候,令主應該注意到族的示警了吧?”
趙雲瀾一臉莫名其妙:“沒有啊,今兒我下午在我媽那看了場春節晚會重播,還真沒留神。”
判:“……”
趙雲瀾很傻很天真地問:“烏怎麼了?”
判心知肚明趙雲瀾在裝糊塗,他頭一個不願意和這個鎮魂令主打道,一來,判是數知道一些趙雲瀾來龍去脈的人,不願也不敢得罪這尊大神。二來大神不要臉,詐油,平生就擅長三板斧——無賴,太極,避重就輕——哪個拎出來都夠別人喝一壺的。
“烏報憂不報喜,從來沒好事,西北起黑雲,有人不怕天打雷劈,在昆侖山巔大澤擺下大陣,要從所有生靈上提一魄出來。”
趙雲瀾一愣,口問:“所有生靈?地球都快人口炸了,他拎得麼?”
判:“……”
趙雲瀾笑了笑:“我真迷糊了,您得給我說明白,是誰跑到青藏線那雪山的山頂上,擺了個什麼東西,目的又是什麼?”
判從袖子裡出一張通緝令,趙雲瀾打眼一掃,人——鬼面。
“此人乃是最汙穢地生出的魔之王,說來話長,他還是洪荒時期神魔大戰的時候,被媧娘娘親手封在千丈黃泉下的,經年日久,媧的封印日漸松,它困而出。令主是明白人,我不和你繞彎子,實話實說——他現在十分被媧神印封住八分,我們聯手還有一戰之力,要是真被他困而出……”
趙雲瀾聽著他半真半假地扯淡,角不自地微微挑起一點,並不接判這個憂心忡忡的茬,只是假裝沒聽懂似的追問:“喲,這可嚴重了,被媧封印的魔,那跟平時說的魔不是一回事吧?哪個比較厲害?”
判:“……”
趙雲瀾興致地繼續問:“那他要這麼多人的魂魄幹什麼?”
判好容易緩上一口氣來:“他的目的是出功德筆,每人上攜帶一魄,上書前世今生的功功過過,以紅字為功,黑字為過,他把這一魄出,聚齊在昆侖山巔,功德筆自然跟著出世。我們絕不能讓他得到功德筆,否則……”
趙雲瀾忽然打斷他:“前一陣子有個族小妖,用疑似功德筆的東西把我引過去,還傷了我的眼睛,弄得我至今有點二五眼,看東西重影,看判大人您,都覺得虛胖了八斤,這麼說,敢他說的那功德筆是假的,是‘有人’故意要找我的麻煩啊?”
判心裡狠狠地一跳,被他的話音堵了個正著,一抬頭,正好對上趙雲瀾說不出戲謔的眼神,登時心裡好一陣抱怨——族食用腐為生,曆來地府脅迫,派個族出去,別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指使的,也不知道是哪個蠢貨想出來的餿主意。
判心思急轉,汗都快下來了。
“四聖流落人間那麼多年,這麼牛的東西地府都沒放在心上過,沒說找也沒說收,現在出事了,才來告訴我這東西嚴重了,現上轎現紮耳朵眼——這說不通吧?”
判勉強一笑:“這……確實是我們思慮不周……”
“思慮不周?”趙雲瀾一挑眉,“我怎麼覺得是有所依仗呢?”
判簡直如坐針氈。
趙雲瀾手敲了敲桌子,沉下臉,斂去笑容:“大人,咱們也算合作多年,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您想怎麼著?想讓我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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