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鸞被關進一偏殿, 由永穆帝派十余名侍衛看守。
外圍亦有宮人盯著。
春將盡, 這地方因有遮天蔽日的高樹,格外冷。被侍衛帶進去后,魏鸞忍不住輕輕打個寒,滿的汗遭了涼氣侵,冰涼膩。好在侍衛由永穆帝調派,知道是曲園的夫人, 前得寵的盛聞天的兒媳, 便讓人取了張薄毯給。
魏鸞披了薄毯, 暫且坐著。
沒過多久,便有廷司的侍前來問話。
魏鸞遂將經過詳細道明, 因后宮是章氏的天下, 說的每句話都是斟酌過的, 最后將口供細看一遍,確認并無錯之,才按上指印。待侍拿了口供離去,殿里便重新陷寂靜。日頭一分分西挪,除了有人送來午飯,便再無旁人蹤影。
極度的張后, 魏鸞沒食,便未飯食。
遙遙有鼓樂笙簫傳來,盡是壽宴的喜慶,而偏殿門前則靜如死水,波紋不生。
仿佛已被忘。
魏鸞孤被困, 琢磨著整件事的經過,漸漸地鎮定下來。
厭勝固然是有死無生的罪名,卻也須證據確鑿才可問罪,今日群臣賀壽眾目睽睽,即便章氏姑侄要草菅人命,永穆帝也不會坐視不理。畢竟盛煜是他最信重的寵臣,永穆帝哪怕不這禍水累及劍鋒,也不會眼睜睜看著曲園遭此污穢罪名。
——那是在往他臉上抹黑。
更何況,殿里還有周驪音和伯父敬國公,哪怕沒資格定論,卻也會為求得辯白的機會。而宮外的曲園里,還有個消息靈通的盛煜坐鎮,不會任由章氏算計踩踏。
再說,太后壽宴是大事,盛煜已然擺出昏迷殘廢的姿態,章氏姑侄想對付,有無數種法子,何必大張旗鼓地在這等場合添?那可真是殺用牛刀,拿百斤重錘砸棉花了。
但揣測畢竟無用,不如想想如何辯白,洗罪名。
魏鸞深吸了兩口氣,閉上眼睛,回想今日宮查驗時的每個細節。
就這樣坐著,看窗外日影漸漸拉長,壽宴上的樂聲起伏斷續,門外的侍衛靜如雕塑。直至申時過半,外面才有群宮人匆匆走來,領頭的是廷司的總管付英,干瘦的臉上不表,朝守門的侍衛說了幾句話,便命人開門。
“夫人久等。”他的態度倒是客氣的,側讓開路道:“走吧。”
魏鸞隨他出去,探問道:“付總管都查問清楚了?”
付英皮笑不笑地扯了扯角,“夫人到那邊,自然知道。”廷司的心狠手辣不遜于玄鏡司,因對付的多是宮罪妃,手段更為私,卻也最會拜高踩低,看菜下碟。若魏鸞當真罪名落定,以付英的行事,態度怕會比這惡劣得多。
魏鸞心中稍,卻仍暗暗了把汗。
……
擺著壽宴的凝香殿里,這會兒歌罷舞歇,滿座皆靜。帝后坐著的高臺已用紗屏圍起來,里面人影綽綽,瞧著已聚了不人,亦有人跪在地上,背影佝僂,似過重刑。甚至暗沉的地磚上,還能瞧見拖過的些許跡。
看起來,章太后這是打算當眾查問清楚。
魏鸞有點張,在付英的帶領下進了圍屏,瞧見地上衫奄奄一息的男人,驚得腔狂跳。但愈是這種時候,愈不能了分寸,斂袖跪地,向高坐在上的章太后、永穆帝和章皇后恭敬行禮,神坦然。
旁邊付英亦跪地道:“啟稟太后,人都齊了。”
章太后沉眉頷首,“問得如何?”
“老奴細問了檢看珠冠的經過,當時連同搬東西、開箱、驗看的侍衛,共有五人。之后嚴刑審訊,最后是他招了——”付英指著地上被去外裳滿鮮的男子,道:“他已親口招供,珠冠的厭勝之是他親手放進去的。”
聲音有點細,卻不疾不徐,吐字清晰。
魏鸞已想過數種辯白陳清的言辭,甚至做好了迎著章氏姑侄的雷霆重怒力辯駁的準備,誰知到了此,聽到的卻是這樣一番話?那侍衛并不認識,但無論如何,有人承認做手腳,便能洗清親自手的嫌疑。
繃了半日的脊背稍稍松懈,卻仍不敢掉以輕心,見付英呈上口供,便瞧章太后神。
那位看得略,隨意掃了幾眼,遞給永穆帝。
永穆帝看罷,丟給章皇后。
殿里死寂,唯有紙箋翻的聲音,章皇后翻完口供,朝魏鸞冷冷瞥了眼,卻沒說什麼。
倒是永穆帝道:“此事與魏氏可有干系?”
“據這侍衛招認,他并不認得盛夫人,是有位宗親府上的侍花費重金,買通他將此放珠冠。至于是誰指使那侍,他不知。老奴不便擅自審問宗親府上的人,拿了他的口供后,先來復命。”
這話說出來,永穆帝神稍稍和緩,朝魏鸞抬抬手,“起來吧。”
旁邊章氏姑侄亦未阻攔。
魏鸞心里重石終于落了地,叩首道:“謝皇上!”
說罷,如釋重負地起,站到旁邊。
盛煜與皇家宗親并無來往,有的也就周令淵和周驪音兄妹。這等罪名,無論如何都扣不到章皇后的親骨上。峰回路轉,魏鸞轉瞬從死罪的嫌疑里洗出來,瞧著上首的章氏姑侄和跪地的侍衛,長長吐了口氣。
上首章太后的神卻仍冰寒。
威沉的目緩緩掃過殿中眾位宗親,最后落回付英上,“是哪家的?”
“梁王府。”付英躬道。
此言一出,近的淑妃臉驟變,屏風外的梁王夫婦亦赫然抬頭。就連滿座安靜的朝臣眷也都面詫,紛紛瞧向上首——雖說魏鸞被羈押后歌舞如舊,但珠冠厭勝的事仍如重劍懸在頭頂,眾人猜了半天,聽到這麼個答案,都極為意外。
梁王驚愕之下,便想起否認,見屏風旁伺候淑妃的宮人輕輕搖頭,強自坐回。
淑妃亦穩穩坐著,沉聲道:“梁王府的哪個侍?”
付英未語,踢了踢趴在地上的侍衛。
那侍衛原也是強健壯之人,這會兒遭了重刑,又被翻出這等罪名,整張臉都是灰敗的,有氣無力地道:“彩鵲。”聲音微弱,梁王夫婦沒能聽清,魏鸞卻聽見了,不由愕然——彩鵲跟謹鳶一樣,是沈嘉言陪嫁到王府的侍,只是甚面,也不算太信重。
淑妃顯然也愣住了,不自覺瞧向沈嘉言。
章太后便沉聲道:“帶上來。”
付英應命而去,梁王夫婦各自疑,等彩鵲被灰頭土臉地拎殿中,沈嘉言的臉才霎時變了。若非被梁王扯住袖,險些驚愕起。
梁王倒已鎮定,低聲道:“稍安勿躁。”
——畢竟彩鵲尚未說是何人指使,沈嘉言若為自開,不免人懷疑此地無銀,若為侍擔保,則是踩進了渾水。既不能冒進,則只能按兵不。
屏風,彩鵲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章太后冷冷看著,下指了指渾是的侍衛,“認識?”
“奴婢……不認識他。”彩鵲話才出口,便被付英重重扇在上。脆響的聲音傳遍殿堂,付英的聲音也是森寒的,“太后娘娘親自問話,別耍頭!瞧見地上這個了嗎,你這二兩骨頭能有他的?”
說著,狠狠一腳踢在侍衛傷。
侍衛疼得渾痙攣,亦泅泅而出。
彩鵲臉霎時變得慘白,篩糠似的跪在地上,好半天才道:“認識。”
“這東西——”章太后將那黃綢人偶丟過去,“你給他的?”
“奴婢……”彩鵲渾抖,似在掙扎,片刻后終于崩潰,連連叩首道:“太后娘娘饒命,不是奴婢不敬太后娘娘,實在是不由己,不得不聽吩咐做事。奴婢份低賤,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對太后娘娘不敬……”
絮絮的求饒未盡,便被響亮的耳封住。
付英躬,寒聲問道:“誰指使的?”
彩鵲跪在地上,怯怯地看了眼淑妃,而后回向屏風外。目落,恰恰是面無的沈嘉言,也沒敢說出名諱,只輕輕抬手指了指。
旋即,殿響起章皇后的怒喝,“梁王妃!”
沈嘉言被驚得幾乎跳起來,知是彩鵲指認了,連忙出座跪地道:“母后明鑒,彩鵲雖是兒臣的侍,但這件事絕非兒臣指使。兒臣待皇祖母向來恭敬,平日亦常皇祖母指點,激侍奉尚且來不及,絕無這等不敬之心!也請皇祖母明察!”
說罷,磕頭為禮,撞得地磚悶響。
梁王亦匆忙起跪道旁,“沈氏向來恭順,絕無不敬之心,請皇祖母明察!”
夫妻倆齊齊俯首,淑妃亦面惶恐,跪地道:“這侍既是梁王妃的侍婢,做出此等惡毒之事,梁王妃確實有管教不嚴之罪,臣妾疏于教導,也責無旁貸。但梁王妃王府時,曾恭聽母后和皇后娘娘教誨,素日亦敬重仰慕母后,絕不會如此行事。”
話音未落,沈相也惶恐起,為孫求。
說沈嘉言品行端方,絕無不敬之心,且大費周章地將穢藏在魏鸞的珠冠中,不合常理。定是彩鵲誣陷栽贓,背后另有人指使。
重臣親貴跪地辯白,轉瞬之間,似已不關魏鸞什麼事。
章太后也沒再多瞧,目掃過幾人,而后看向永穆帝,“既然如此,就接著審,梁王妃畢竟是宗親,皇上派個人一道審,正好刑部尚書在,也過去瞧瞧。只一樣,今日是哀家的壽宴,如此歹毒居心,絕不可輕饒!”
兩爭執,吵得永穆帝頭疼。
他并不信厭勝之,若這般黃綢人偶有用,他就不用為章家費盡心思了。且壽宴上賀禮堆,章太后偏巧瞧上魏鸞的珠冠,掏出這東西,此事著實蹊蹺。只是推測畢竟無用,終得拿出令人信服的東西。
遂抬手,命付英和刑部尚書同去審問,再由侍親自盯著。
沈嘉言因有嫌疑,也被宮人請走。
魏鸞暫且無事,仍回座位。
……
兩炷香的功夫后,付英等人歸來,帶著面慘白的沈嘉言。當著帝后與重臣的面,付英恭敬回稟,說梁王妃仍舊不承認厭勝之事,倒是彩鵲刑后吐得干凈,將梁王妃如何指使并賜金銀,又如何買通侍衛,給魏鸞栽贓的事代得清清楚楚。
永穆帝聞言,不由皺眉,“栽贓給魏氏?”
“據彩鵲代,梁王妃與盛夫人有些舊怨,是年初時候,梁王妃曾設計謀害盛夫人命,被盛夫人察知后,經梁王斡旋,拿侍謹鳶的命賠了罪。盛家息事寧人,梁王妃心中懷恨,便趁此機會做手腳,將厭勝的罪名栽到盛夫人頭上。”
這話說出來,非但永穆帝,就連淑妃都愣住了。
“梁王妃謀害魏氏?”懷疑是聽錯了。
付英恭敬道:“確有此事。老奴與劉尚書、陳侍一道問過,梁王妃已承認此事。”
淑妃聞言,遽然看向沈嘉言。
沈嘉言的臉很難看,眼圈紅紅的像是剛哭過,跪地道:“父皇明鑒,兒臣當初確實一時糊涂,與魏鸞不和。但當時早已陳清誤會,握手言和。皇祖母的壽宴是朝堂大事,兒臣再怎麼糊涂,也不至于拿此事兒戲。兒臣以命起誓,絕未指使彩鵲!”
說到末尾,眼中已有淚珠滾落。
永穆帝的眉頭皺起。
章太后亦冷聲道:“哀家竟不知,好好的賢良王妃,竟會謀害婦命?魏鸞——”徑直點了當事之人的名字,“可有此事?”
魏鸞起,恭敬頷首道:“確實。”
反正沈嘉言已然承認,無需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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