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橋頭酒家, 宋清漪才發現天已經黑盡。滿月銀輝灑落，打在微涼的青石板上，微風夾雜著潤的水意, 徐徐撲打在臉上, 仿佛，愜意。

宋清漪轉頭, 卻發現大哥哥的目落在遠，俊朗的眉頭不耐地皺了皺。

宋清漪下意識循著他的目往遠看去, 卻沒發現什麼奇怪。狐疑了一下, 忽然福至心靈地想到什麼，立刻張地將他拉住, 問：“是那些壞人嗎？”

年轉眸看向，黑瞳中緒莫名, 他沒有說話。

宋清漪誤以為他是默認，連忙拉著他的手就往人多的地方。他一怔, 卻沒有掙扎，任由拉著, 角無意識噙起一抹輕哂。

宋清漪走到一名老面前，停下腳步。老穿著涼爽的綢衫, 面容和善, 手中拿著扇子，一派閑適, 像是來河邊納涼。

宋清漪站在面前，小心翼翼地問：“，請問您知道警察叔叔在哪里嗎？”

老聞言，臉上的悠閑剎那間一掃而，立刻站了起來, 警惕地看了邊的年一眼，將宋清漪拽到一旁，一疊連聲地問：“小姑娘，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要找警察叔叔？走，帶你去！”

說著就牽著宋清漪要往前走。

年終于看不下去了。

這姑娘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這是什麼神仙腦回路！

他忍無可忍地將的手拉了回來，耐子子，好一番解釋，終于才讓老相信了他不是人販子，并且也沒有人在后面追殺他們。

老還是不放心，熱心腸地說：“你們住哪里？走，送你們回去。”

宋清漪心里覺得可行，至有大人在邊，那些壞人應該不敢這麼明目張膽追殺大哥哥吧。轉頭去看邊的年，卻見他角了。

為難了。

是小命重要還是大哥哥的心重要？救他是一回事，但老實說，并不想被追殺和他亡命天涯啊……

年見那轉來轉去的眼珠子就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了，趕在說“那你自己回去，我和老回去”以前，抬起手指淡淡指了指不遠：“不用了，那是我家人。”

宋清漪霎時瞪圓了雙眼。

“那是你爸爸嗎？”

年牽著沿河岸走著，意態閑適，仿佛飯后散步。宋清漪頻頻回頭，遠一直有兩個穿黑西服的人跟著，他們沒有打算上前，一直保持著一百米左右的距離。

宋清漪狐疑地問。

他看了一眼，面無表：“不是，他已經死了。”

宋清漪霎時一震，半晌，囁嚅道：“對，對不起啊……”

他扯了扯：“沒關系，他死了我很痛快。”

“……為什麼？”

他停下腳步，低頭看向，黑瞳幽幽，緒莫名：“婚出軌，小三懷孕，我母親心如死灰。從樓上跳下去的時候，把那兩個人一起砸死了。”

宋清漪背脊一僵，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顯然，這樣的人間慘劇超出了對人生的認知。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一言不發地牽著他的手繼續走。

他也沒說話，一大一小兩個人沉默著往回走。

忽然，問：“哥哥，你還會回家嗎？”

“你覺得呢？”他聲音里聽不出緒。

宋清漪咬著，想了想，輕聲道：“不如，還是回去吧。”

“為什麼？”

宋清漪又轉頭看了眼遠那兩個筆面的男人，不近不遠地跟著，恭敬又畏懼的樣子，應該不是他的親人，只是家里派出來的人吧。

停下腳步，輕輕拽了拽他上的襯衫：“哥哥，我媽媽說，你這件襯衫是一年的工資。”

仰頭看向他：“雖然現在很舊了，可還是干干凈凈的。可見，你和暗巷里那些壞人原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如果你再這麼流浪下去，你就真的要和那些里的人混一個世界了。”

他似笑非笑看著：“你怎麼知道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世人眼睛里看到的鮮未必就是真的鮮，你沒聽說過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嗎？”

宋清漪偏頭想了想，忽地輕輕一笑：“聽說過啊，不過我還聽說過，we are all in the gutter，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他略顯驚訝地挑了下眉，意味深長地看著：“你這個年紀，竟然知道奧斯卡·王爾德？”

宋清漪驕矜一笑，故作謙虛地表示：“過獎過獎，運氣好而已，生了顆聰明的小腦袋瓜。”

年勾笑了，不置可否。

宋清漪話鋒一轉：“在里的人，尚且心向璀璨。更何況，你還不是在里，你至也是生在……唔，空中花園可能不太合適，那至也是樓頂花園了吧？你已經比太多人容易仰星空了，何苦要讓自己墮回里去呢？”

見他不說話，走到他面前，仰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你現在只是一時的不走運，才會萬念俱灰，但再想不開，好位置還是要先占住的。你想，假如你真的墮落到里了，如果一直不后悔還好，最怕萬一哪天你后悔了，那才慘。那種地方，可不是你想去就能去，想走就能走的，有些事，邁出一步，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比如那天晚上，如果他們都各自邁出了一步，他們也再沒可能站在這里，云淡風輕地說王爾德了。

最后這句話，沒說，但想，他這麼聰明，應該懂的吧。

十四歲的年，形拔，氣質卓然，五清雋如畫，一雙眼瞳卻有著與年紀不符的沉黑深邃。他一手揣著口袋里，似意興闌珊地站著，直直看著，眼睛里瞧不出分毫緒。

他后的沿街小店里傳出賣聲，香囊、小吃、飾品、裳、糕點……五花八門，一派人間熱鬧。

宋清漪殷切地仰頭著他，周遭的行人、商販和賣聲在他后全部弱化了遙遠的背景。

良久，他轉，繼續往前走：“走吧，回去了。”

宋清漪一臉懵：“……”

所以，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一路沉默，回到民宿，用下示意了下方向：“進去吧。”

宋清漪以為這樣，他就是拒絕了的提議。懊惱地扯了扯角，不甘心地追問：“你為什麼就是沒有一顆頓悟的小腦袋瓜呢？”

年霎時笑了，目掠過遠跟著的兩個男人，反問：“頓悟的小腦袋瓜？像你嗎？可惜我沒有你這麼好運，沒能生出一顆聰明的小腦袋瓜。”

“……”

這個人，真是不吃啊。

宋清漪想了想，擺擺手，再見！

回不回是你的事，我言盡于此，拯救失足年我也只能做這麼多了，我自己還是個差點十足的小孩呢！

他卻忽地出聲住，嗓音清冽干凈如朝：“明天中午，我等你，請你吃松鼠鱖魚。”

宋清漪停下腳步。

他人其實還不錯，大好年。算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宋清漪走回到他前：“你不是覺得你運氣不好嗎？要不，我和你做個換吧。”

他挑眉。

“他們都說我運氣還不錯，這樣吧，如果你答應回家，我可以把我的好運氣換給你。”

他許久沒有說話。月下，清俊的年量拔，眸深如晦，直直看著。

許久，他低聲問：“你什麼名字？”

宋清漪一怔，轉瞬反應過來：“你是答應了嗎？”

他點了下頭：“嗯。”

宋清漪眼眸乍亮，眉眼一彎，就出乎乎白的手指：“那，拉個勾！”

他無奈一哂，不過還是縱容地出手指和拉了個勾，見一本正經地將兩人的手指摁在一起：“一言為定，不許反悔！”

勾拉好了，宋清漪自覺今日行了一大善事，心滿意足地就打算回去睡覺。

他卻握著的手不放，眸中似暗夜大海有星辰反照，他再問了一遍：“我紀隨，你什麼名字？”

宋清漪：“……”

宋清漪心虛地避開他的目，去看他后的滿月。皓月當空，銀輝如許。兩個人就這麼手拉著手站在一起，仿佛月下盟誓。

但，不想啊……掩面。

也不是真的想拿運氣和他換，的運氣本來就不怎麼好了，萬一真的一語讖，更壞了怎麼辦？

月亮姐姐，原諒我，那只是個善意的謊言。

默默在心中懺悔完，轉頭看向他，笑瞇瞇道：“我宋迆然！”

……

回憶往事，再想起宋迆然，宋清漪有點臉熱，莫名有種“原來我小時候就這麼詐”的覺。不過紀隨倒是和小時候一樣讓著，顯然不糾結撒謊，雖然撒的那個謊讓他這麼多年的尋覓看起來就像個笑話，而他自己也像是個傻瓜。

宋清漪心里有愧，老老實實地了他的手，溫溫地道歉：“對不起哦，我也不是故意要騙你的。”

他回握住的手，漫不經心把玩，意味深長反問：“真的不是故意的？”

宋清漪：“……”

還能不能好好做男朋友了！

負氣地要出自己的手，卻被他更用力地握住了。

他深深看著：“其實那晚，我已經決定回去了，否則我不會把那兩個人引回去。”

“哈？什麼時候？為什麼不說？”宋清漪驚訝。

他角勾了勾：“在你對我說，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的時候。我會離開，是因為我再也看不到星星，我看不到這個世界的好。可是就在那個晚上，我終于看到了星星，璀璨耀眼，唔，還很懂事。”

還很懂事……

他這是在說的吧？

“所以，你的星星……是我嗎？”宋清漪垂著眸，害道，“我還以為我是月亮呢。”

紀隨一哂，側到面前，分分寸寸的距離里，直直看著，眸底含笑：“星星月亮都是你，好不好？”

宋清漪心里一陣甜，眉開眼笑，這麼近看著，只覺格外人，迷心竅地就湊上前去，在他上啄了一口。

溫的傳來，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頓時懊惱地捂住臉。

男人哪里肯讓？抓著的手要將的手拉開，宋清漪不讓，他好幾次親到了的手上，燙得心旌神馳，兩人就這麼一來一回嬉鬧了起來，曖昧的翅膀在車廂肆無忌憚地飛翔，攪周圍的火花噼里啪啦作響。

宋清漪眼看他有點不管不顧的樣子，連忙抱著他的脖子，轉移話題問道：“那，遲到半小時又是怎麼回事？”

這種時候，紀隨真是有氣都生不起來，刮了刮的鼻子，問：“還記得我約你第二天中午吃松鼠鱖魚嗎？”

眨了一下眼睛。

紀隨無奈嘆道：“我就知道。”

本就忘記了。

宋清漪哭笑不得，覺得自己真是要為自己辯解一下：“當時那種況，我剛剛挽救了一名失足年，勝造七級浮屠耶，哪里還會把松鼠鱖魚這種小事放在心里？”

對上他的目，又立刻慫慫地改口：“好吧你不是失足年，您英姿颯爽，放在古代至也是個義薄云天的俠，風流倜儻快意恩仇，再闖個幾年江湖，明教教主都不在話下。”

“……”

宋清漪看著他，默了默：“其實，那晚爸爸找到我和媽媽，第二天一早就帶我們離開了。我雖然沒在意什麼松鼠鱖魚，也是有心要和你說聲再見的，去找隔壁阿姨，說夜里你家人來找你，你已經和他們離開了。”

紀隨沉默半晌，道：“那晚，舅舅和二叔連夜趕來，說爺爺想見我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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