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邃寒冷的星空中，文明如孤燈行舟，舉目四顧皆是蒼茫夜與暗洶涌——未年的族羣們蜷在安全的船艙中，不曾瞭解過這夜幕下的無盡汪洋，溫暖的燈火與薄薄的船板便爲他們構築出了一個足以安心酣睡的避風，然而他們總有鑽出船艙的時候，總有不得不親自掌舵的階段，到那時候，面對浩瀚羣星時的惶恐與孤寂便是每一個文明必須經歷的心路歷程。

從這一點上，倫與諾依兩個文明其實都是幸運的。四年的距離對現階段的雙方而言或許是一道天塹，然而在天文學尺度上，這已經是咫尺相鄰，在如此近的距離上找到了可以相互幫助的朋友，這大概已經是億萬分之一的好運了。

而且這需要的不僅僅是空間上的恰到好，更是時間上的嚴合——文明燈火稍縱即逝，魔之下萬傾覆，在諾依人的星球上，也曾有過和倫一樣的許多季文明，這是兩個生機的世界，然而直到今天，這兩顆文明昌盛的星球才真正建立流，在過去的千百萬年甚至更久遠的歲月裡，兩顆星球上的族羣們或許也曾相互發送過信號，但這些嘗試爲何從未功？

只因爲當一方發展到一定高度時，對面可能尚在刀耕火種，對面發展到能進行星際通訊的階段時，這邊可能已經在魔或神災中歸於塵土。

兩個文明要在恰當的距離上，恰好同時發展到可以進行星際流的高度，纔能有如今的一聲問候。

高文注視著紙帶上的文字，他不知爲何突然聯想到了這許多東西，而這些聯想讓他稍微理解了諾依人此刻的心。

相較於前不久纔剛剛把目轉向星空的倫聯盟，對面這個一百年前就將飛船發升空，一千年前就已經在向太空中發出呼喚的文明已經在這片寒冷孤海上跋涉許久，如今魔已經漸漸近這片宙域，倫人的迴應……或許顯得有點遲了吧。

他將通訊權限轉給了索林指揮中心，後續與諾依人的流將圍繞著諸多專業領域進行，這方面的事還是給專家們理更好一點，至於他自己……也正好有時間來認真思考一些事。

在沉思片刻之後，他突然擡起頭，看向正在自己書桌旁發呆的琥珀：“你對這個諾依文明的印象是怎樣的？”

“印象？”琥珀怔了一下，隨後似乎是在回憶之前看到的那些從星海對岸發來的資料，過了半分鐘纔有些不確定地開口，“就目前看到的資料顯示，這個文明似乎比較‘溫和’，由於有先驅族羣留下的產指導，這個文明在發展過程中走了許多彎路，這也就意味著他們避免了許多腥代價，也讓他們比較缺乏進行大規模戰爭的經驗和思維方式。

“但另一方面，這個文明也有固執的一面和令人敬佩的韌，他們建造心智統一場的歷史最早可追溯至一千四百年前，而那時候他們還於某個較爲落後的王朝時代，第一座節點裝置讓那個王朝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超出社會承能力的工程甚至間接拖垮了當時的統治秩序，導致了政權更迭……但王朝的繼任者們在重新釐定秩序，吸取經驗教訓之後立刻便開始了建造第二座節點的行。

“事實上如果按照諾依人傳來的歷史資料，這整個建設工程在一千四百年裡本就沒停過，儘管它拖垮了一個個政權，拖死了一個個國王、統領、元首和長老，但諾依人從來沒有考慮過放棄這項工程本，給人的覺就是……如果他們決定了一個宏偉目標，那麼這個宏偉目標就必須完，國王完不就砍了國王，統領完不就砍了統領，換人上來還是得繼續搞……”

“顯然，這是諾依人在‘溫和友好’形象之外的另一特質，”高文輕輕點了點頭，“外溫和，厭戰，堅韌，目標堅定，所有社會階層皆可以爲羣利益犧牲，這是目前爲止我們對他們的印象，但很難說這個印象有多偏差。”

“偏差肯定小不了，”琥珀翻了個白眼，“你猜猜諾依人現在眼中的倫聯盟是個什麼形象？”

“別的不好說，但多半得有個‘天生戰狂’的標籤，”高文想了想，哭笑不得地搖著頭，“咱們自己經歷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麼，但現在站到外星友人的角度看看，發生在咱們這顆星球上的事兒好像確實有點驚悚——

“神戰發了四次，這顆星球上的凡人大軍就連著把神弄死四個，不管是僞神、真神、古神還是衆神之神，放在哪都是天災的存在，現在要麼在咱們的實驗室裡，要麼在墳地裡，甚至有的到了海妖的肚子裡。爲了控制神明之力，這顆星球的凡人甚至會人工造神，造出來之後沒法控制，回頭就又給殺了——咱們自己知道這中間有多大代價，有多高風險，但外星友人能驗到這個麼？他們驗不到，他們就知道四年之外這顆星球上的瘋子們跟神打仗甚至都打出了經驗，能寫本‘殺神指南’出來。

“我現在就希這個印象能儘快得到校準，我們只是想讓諾依人知道，哪怕有神災威脅倫聯盟也會堅定不移地對抗魔，而不是讓他們覺得這邊是個危險的戰爭族羣。”

說到這高文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搖著頭：“唉，其實一開始我只是想展現倫文明堅韌不拔的品以及歷經艱險的不易來著，結果這個人設沒豎起來……”

“廢話，”琥珀一聽這個就翻了個白眼，“一個人被神用雷劈了你會覺得他倒黴，一個人被神用雷劈了四次那你只能覺得他牛，畢竟這都不死，而現在這人反手把神給劈了，他還站在那抱怨打架的時候手都震疼了，你是路人你不得繞著點走？”

高文越聽越頭大，最後只能擺著手：“還是文明差異給鬧的。倫人有超速通訊，能造行星護盾，但連‘年禮’都沒過去，諾依人能發宇宙飛船，能跟神談笑風生，但連神戰都沒打過，甚至超速通訊設備都是從起航者的廢墟里淘換出來，我們在流初期缺乏瞭解，都據自己的文明進程給對方預設了模板，現在發現所有想當然的東西都錯的離譜，自然只能大震撼。

“不過這也是好事，起碼我們現在就發現了這個問題，那麼雙方的學者們也就有足夠的時間來慢慢比對這些錯誤，查補缺地將兩個文明的‘特徵速寫’給重新建立起來，這總比雙方配合行到了最關鍵的階段才猛然發現兩邊眼神對不上要強。”

琥珀若有所思地點著頭，而與此同時，索林指揮中心的流團隊與諾依人的談仍然在持續著——在通訊斷絕了這麼久之後，雙方實在有太多的東西需要通，有太多涉及到技層面的事需要同步。

作爲倫聯盟對外星球發聲的代表，塞西爾的專家們將正在奧古雷境開工建造的魔觀測裝置的資料整理髮給了對面，這份資料所展現出來的倫聯盟解決困難時的“靈活方案”再次令星際友人大震撼，而好消息則是諾依人在震撼完之後仔細研究了那些被改的面目全非的藍圖，最終認爲這沒什麼問題。

但即便沒什麼問題，他們也仍舊驚歎於倫人的“尋思能力”，並坦言他們在思維的靈活上不如這邊。

而在這之後，諾依人則發來了他們的魔觀測裝置的諸多資料，包括整個設施在建設、調試等各階段的參數表現，也包括觀測裝置中某些關鍵模塊在運行時最容易出現的問題以及解決方案——與他們早期發來的藍圖不同，這些後續資料涵蓋的皆是瑣碎卻又實用的“實際案例”，對於正在建造魔觀測裝置的聯盟專家們而言，這些資料價比黃金。

通訊條件的改善讓兩個文明能不再顧忌通訊時間，也大大提高了數據傳輸的效率，許多此前因“帶寬限制”而無法發送或被刪減發送的資料終於得以完完整整地越星海而來，儘管這些資料的翻譯和理解尚需時日，但有一點確鑿無疑：有了這更加詳盡和實用的資料，聯盟構築母星屏障以及魔觀測裝置的進度一定能大大加快。

但無論如何，這通訊也有結束的時候。

設備或許能夠支撐下去，負責通訊的人卻會疲憊，在雙方流團隊背後關注事態進展的領袖與智者們也需要有思考和制定計劃的時間，更不要說這次雙方還收發了海量的資料，這些東西的翻譯與解析都不是當場能完的事。

再一次，諾依人與倫人互道再見。

打印裝置吱吱嘎嘎地運轉著，這臺設備爲了記錄和諾依人的通訊容而新近改裝過，如今它已經換了兩次紙帶，在不斷向外延的雪白紙張上，高文看到了諾依人發來的文字：“我們需要一些時間來慢慢消化這次流中得到的寶貴信息，總上，這是一次愉快而極有意義的談，我們很期待下次的連線。”

片刻停頓之後，紙帶後面出現的是索林指揮中心發出的迴應：“是的，我們同樣期待下次的連線。另外從今天起，我們會維持每二十四小時（倫時間）一次的常規呼，以確定各自平安。”

“諾依收到。”

打印裝置的聲音終於暫時停息下來，高文輕輕呼了口氣，他靠在座椅上，以一個放鬆的姿勢著不遠的窗口，不知在想些什麼，也可能只是單純地在放空頭腦，著難得的安靜。

但這份安靜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貝爾提拉的聲音突然從魔網終端中傳來，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異樣：“高文兄長，諾依人剛纔……又發來一些東西，我想您應該看一看。”

“哦？談不是已經結束了麼？”高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他們發什麼來了？”

“談階段確實已經結束，他們發來的是一份圖像資料，”貝爾提拉說道，“我把它直接呈現在魔網終端上，您可以看看。”

對方話音落下，魔網終端上空的全息投影隨之進行了切換，在片刻的影抖之後，高文驚訝地看到了諾依人所發來的圖像——讓他意外的是，這與任何技藍圖都無關。

兩個人形生站在畫面中央。

那是兩個高挑又纖瘦的影，在五與四肢上有著和人類驚人的相似，但他們的額頭卻又有對稱延出去的、像是角一樣的結構，其手臂與臉頰附近則可看到大量細鱗片，他們是一男一，穿著且富的衫，服飾的風格陌生古怪，而在這兩個影下方，則可以看到兩行文字，一行是諾依人使用的奇特符號，一行是倫聯盟的人類通用語單詞——

我們長這樣。

高文靜靜地注視著這浮現在投影上的畫面，很長時間不發一言。

貝爾提拉的聲音打破了房間中的安靜：“高文兄長，您有什麼看法？”

“向一個異星文明發送本族的生理形態是一個坦誠的信號，也是某種勇氣，”高文悠悠說道，“好消息是他們與我們在外形上竟然沒有過大的差異——這不可思議，卻也令人欣。”

“那我們要做出迴應麼？”貝爾提拉猶豫著，“雖然諾依人並沒有要求迴應。”

高文想了想，慢慢點頭：“我們應該作出迴應，作爲一個友好的信號，反正超速通訊陣列那邊工作狀態良好，這不會對系統造什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