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國,寒宸宮。
正月初二,子時。
書案后,一襲煙水藍的影,仍是坐在那,未曾就寢。
百里南的手中,是一封今日晚膳后方呈上的函文,函文封啟加蓋了巽國的印璽章。
里面的容,他是沒有料到的,卻也是永不會忘的——
‘慕煙、蔡太醫,罹難于暮方庵的大火中。’
閉上眼睛,他將函文放回幾案,手中空落如也的剎那,終是第一次,不可遏制的瑟瑟發抖起來。
“君上,您還好麼?”紫奴擔憂地奉著一杯香茗于百里南側。
百里南沒有說話,只放下函文,手從紫奴手中接過香茗。
揭開蓋子,甫泯了一口,手,平穩如初。
只要握住些許什麼,不空落,才不會那樣的發抖。
是的,他本來讓蔡太醫隨行照顧慕湮,表面看上去,是渥大的恩寵,實則,恰是暗中布下慢之毒,只等除夕過后,巽宮里定會設下家宴,屆時,再將這毒引發。
縱然,夫人為巽國和親公主,但,畢竟,已是他夜帝的夫人,那麼,帝國夫人斃命于巽國,兩國的關系定能由和轉危。
這,就是他要的。
不需再忌憚于昔日兩國的好相惜。
這麼多年,他真正想要的,始終,是更多的疆土。
此刻,無疑是最好的時機。
巽國雖滅斟國,國力必然是了影響,哪怕收編斟國的殘兵,卻不足以抵去這影響。
現在巽國需要的是休養生息,然,在這休養生息間,往往,是全另一國霸業的最好時機。
可,如今呢?
慕湮死了。
雖不是死于他最初的安排,并且,這一死,于他的部署,并不會有多大的影響。
但,為什麼,他的心卻是窒悶了一下,瞬間,疼痛呢?
原來,他,還是在乎的。
原來,他,或許真到臨了,未必是忍心讓去死的。
猶記起,慕湮初聯姻夜國,那半壁九龍玉佩,讓他不得不遵著父皇的旨意對慕湮溫有加。
哪怕,他本進不得的心,偏是要做出溫的樣子。
三年,不算短的時間,這些許的溫,隨著時間的流逝,終分不清,真的假的區別。
其實,有時候,當真的事,未必是真的。
素以為不過是假意相待,恰在不經意間,只化做了真。
“傳朕旨意,命使節往檀尋,持國函,要求徹查此事。”
這次的徹查,是為了繼續他的部署,抑或是——
不管怎樣,,不在了。
他的聲音,平靜地從里溢出時,手上的香茗擱于案上時,薄薄的瓷胎,灼燙了指尖。
十指連心,那疼,便是再忽略不得的。
“是。”
隨著紫奴的聲音消逝于殿,便再無一的聲響……
巽國,熙景行宮,議政殿。
正月初四,傍晚。
李公公匆忙地奔進,半躬著,驚慌失措地稟道:
“皇上,娘娘怕是要生了!”
“什麼娘娘快要生了?”
軒轅聿問出這句話,手里的紫毫已掉到折子上,朱砂的墨漬很快就把明黃奏折上的字蘊染一片。
這行宮,其余六名后妃只有四個月孕,四個月的孕怎會臨盆呢?
唯一的可能,他心里清明,可,口中,卻是問了這一句。
七個月臨盆,不啻是早產!
——
李公公的額上不知是因為奔跑的緣故,還是親眼目睹況確實不妙,豆大的汗珠子一顆一顆隨他接著回主子的話往下掉去:
“醉妃娘娘快要生了,張院正說,怕就是今晚了,穩婆已進殿了,這會子,這會子——”
結著說不出剩下的話時,軒轅聿從書案后大踏步走出,李公公甚至沒來得及看清主子的臉,軒轅聿已越過他半躬的子,往殿外疾走而去。
“皇上,外面下雪了!快給皇上打傘!”
李公公意識到什麼,忙回,小碎跑地跟上去時,早有太監撐起傘,但,軒轅聿行得太快,那太監顯見跟不上他的步子。
李公公劈手從小太監手中抓過傘,奔得也越發急了。
軒轅聿只疾走著,這疾走,卻是比李公公的小跑還要快的。
礙著規矩,他哪怕為皇上,卻在這人前,是不能奔跑的,他疾疾地走著,傘遮去頭頂飄落的雪花,可,如今,因是逆風,風卷著雪,便襲刮在臉上,生疼生疼。
只是,這些,都是顧不得的。
哪怕,現下早產,倘為男孩,定是皇長子,他也來不及顧那條祖制了。
即便,他曾為了的孕,做了一番的謀劃,現在,都顧不上了。
心里、腦中,滿滿都是此時早產是否承得住的計較,再無其他。
議政殿往天曌殿的路,會經過一段長長的回廊,縱再不會衩風雪襲刮,對于他來說,仿佛那段路,突然長到,讓他無法負荷起來。
因為,遠遠地,他看到,殿,不停有醫和宮穿梭進出的忙碌影,還有,那襲深藍的影,始終站在殿外的廊檐下,卻是不曾進去的。
宮中后妃生產,僅有穩婆,醫能陪伺旁邊,無危急況,連太醫都須避嫌于殿外恭候。
那深藍的影,正是院正張仲。
軒轅聿匆匆行至殿前,已被張仲攔道:
“皇上,里面是房,您,不能進去。”
人前,他還是稱軒轅聿一個‘您’字。
“讓開。”軒轅聿只說出這二字,面,冰冷得一如,漫天灑下的絮雪。
“祖制規矩,房,皇上是進不得的。”
張仲不介意軒轅聿對他的不敬,他能味軒轅聿此時的心急如焚,面對心的子,這位九五至尊會去做任何事,這點,是他所做不到的。
“醉妃已由穩婆開始接生,臣也開了保湯藥,相信,很快就會有好消息傳來,還請皇上在這稍候。”
張仲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但,他清楚,這一胎,早產了三個月,加上母本是孱弱,如今雖千機之毒悉數被度得差不多,卻依舊是不容樂觀的。
可,除了開出那一副固元的湯藥、安此時焦躁不安的軒轅聿,他所能做的,真的有限了。
殿門雖關闔著,可,里面太安靜了,安靜到甚至連張仲的話聽起來,是唯一的聲響。
這,讓軒轅聿更深的不安起來。
猶記起,周昭儀生產時,他于殿外候過,那慘聲,是震徹整座宮院的。
為何,這里這麼安靜呢?
難道說,夕已經——
一念起時,他本無法安然于殿外。
袍袖一揮,不顧張仲的阻止,就要進得殿去,恰此時,殿門開啟間,步出之人,卻是離秋,反關闔上殿門,微福:
“皇上金安,娘娘讓奴婢出來告訴皇上,一切安好,請皇上不必擔憂。”
軒轅聿墨黑的瞳眸微微瞇起,離秋的臉上的看似十分平靜,豈止離秋呢?張仲的神,同樣是太平靜了。
但,正是這些看似的平靜,讓他無法做到平靜。
豈止離秋呢?張仲的神,同樣是太平靜了。
難道里面的況真的并不危急,是以,連張仲都無需進去麼?
夕的子,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包括殿的安靜,不啻是故意忍著,為的,就是不讓他擔心。
師傅的子,他同樣清楚。
師傅若是進去,只會讓他更加心急焦慮。
而,師傅不進去,不過是另外一個意味,盡力之后的聽天由命。
他不再猶豫,徑直就要從他們當中走過,步進,那燭通明的天曌殿。
后,兩側都是宮人跪倒,懇請他不要房的聲音。
什麼龍沖撞,什麼祖制不容。
真是可笑至極!
進一個房,就會如此,這天下間,難道,他的真龍一輩子份,需要忌諱著這些麼?
眼見著阻不得他,李公公一徑地跪下,死死抱住他的:
“皇上,不能進啊,皇上!”
李公公這一抱,幾名太監立刻都跪著撲上前來,紛紛抱住他的,眼見是死活都不讓他進殿的。
他,不得分毫。
他的邊忽然劃過一道犀冷的弧度,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嗜的殺戮之氣:
“好,好!誰,再攔著朕,殺,無赦!”
他聲說出這句話,腳猛地一踹,直把那些抱住他的太監一并地踹落至階下,可見,用力之狠。
李公公從階下又連爬帶滾地拖住他的龍靴:
“皇上,會沖撞——”
接下去的話,李公公恁是再說不出,他看到,皇上出腰間的佩劍,只一指劍鋒直抵他的間。
李公公噤聲間,軒轅聿已‘呯’地一聲踹開了殿門,殿門開啟間,他將佩劍回,指向殿外的所有人,眸如電:
“誰再攔著朕,朕就立刻殺了誰!”
殿外,所有的宮人,都一并跪叩在地,依舊哀哀求著,張仲站在那,著這位年天子此時截然不同往昔的暴戾,卻再沒有去阻一句。
若不去,真有什麼,軒轅聿定會憾。
因為,現在,無非是盡完所有的人事,聽得,莫過是天命。
所以,站在院正的角度,他阻了最初的一次。
現在,站在師傅的角度,他不會阻他。
他進去,對夕,該是百利無一弊的,畢竟,他通醫,在產房,能勝過任何醫。
軒轅聿對這些哀求聲置若罔聞,他聽不見,他只聽得見,在那屏風后,的呼吸聲,是那麼的急促,還有那抑于間忍痛聲。
是的,忍痛。
轉過屏風,他看到一名主接產穩婆正跪于夕張開的際接產,另兩名穩婆剛在一旁充做助手,還有三名醫,替夕不時拭額際、上的汗水。
而,他的夕,雙手抓著懸于梁上綾錦制的帶子,口中,咬著一塊白的布條。
所以,本不會,再痛,都不會。
怎麼會不痛呢?
不止的額際、上,連榻上的錦褥都被的汗水濡,的發更象是從水里撈出一般,沒有一寸是干的,都黏于的臉頰,讓蒼白的臉,愈顯出力竭的憔悴。
“娘娘,屏住氣,用力,對,再用力!”接生的主穩婆聚會神地本沒有發現軒轅聿進來,仍在喊著話。
“住口!什麼屏住氣!哪來力氣?要你這蠢婆子何用?”軒轅聿怒斥一聲,近得前來。
那主穩婆這才發現圣駕進房,一時無神,不知道該要跪叩迎接圣駕,還是繼續接生。
眼見著,這皇上對接生全然不懂,卻闖進這最容不得九五之尊進的房。
而,是不能逾上趕皇上出去的。
軒轅聿徑直坐到夕的后,用力扶住的肩膀,他得到一手溫暖的汗意,也得到,渾虛地無力。
“皇上,老奴都是這麼接生的。”
“這麼接,能得住麼?”軒轅聿一邊怒斥著一邊將夕口中塞著的布條取出,話語里,隨著這一舉止,頃刻僅有意溢滿,“何苦這樣呢?朕又不是聽不得?”
“您,何苦添呢……”夕有氣無力地說出這句話,復緩緩道,“繼續……”
這句話,真的好難說啊,因為,此刻的他,連呼吸都了最困難的事。
軒轅聿的手愈地扶住,剛剛,他確實急火攻心了些,穩婆自然是比他懂得接生,他真是添了。
只是,看到這麼難熬,他的心,做不到不啊。
他向不知所措的穩婆,語意依舊凌厲:
“還不快點!”
“諾,諾。”
這事,怎麼快得起來啊,主穩婆戰戰兢兢地低下臉,凝注于夕的間,道:
“娘娘,覺到陣痛,再用力一點,屏氣,用力。”
軒轅聿擁住夕的肩膀,想去松開抓著那垂下的綾帶,夕卻微轉臉,斷斷續續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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