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妄在屋里獨自待了許久，他自一般回憶著那番話，一開始還會流淚，后來時間長了，眼眶干，就木了，再也流不出眼淚來。

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一切，他夾在中間，不敢去質問父母，也不能再自欺欺人。

若不是侍來他，或許他就要躲在屋里，一直逃避下去。

“爺，爺。”侍的聲音越發急切：“夫人就在外面，您開開門吧。”

接著殷夫人的聲音也響起來：“妄兒，你這是怎麼了？侍說你晚飯也沒吃，娘讓廚子做了你最吃的八寶鴨，你趕出來吧，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葉妄胡了眼睛，踉蹌著從地上站起來，努力讓沙啞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我不想吃，我已經睡下了。”

殷紅葉皺起眉，低聲音詢問侍：“爺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了屋里？”

侍喏喏點頭：“是，臉白慘慘的，看著跟丟了魂似的。”

殷紅葉皺著眉，又繼續敲門：“妄兒，你是不是在外頭委屈了？你說出來，娘親給你出氣。”

“沒有。”葉妄頭疼裂，他捂著腦袋大聲道：“娘，你就讓我一個人待著吧，我什麼也不想吃，也沒委屈。”

他抱著頭蹲在地上，逃避一樣地將頭埋在上。

葉妄是個小霸王的子，從沒有像這樣把自己關在屋里過，殷紅葉被他嚇住，也不敢再敲門。只悄聲吩咐侍，留了兩個婆子聽著屋里的靜，將葉妄院子里的下人全都了出去挨個詢問。

……

國公府里如何飛狗跳，葉云亭并不知道。

打發了薛平之后，他便與李岐去給老王妃請安。

老王妃信佛茹素，早飯并不與他們一起。飯后還要在小佛堂里念經誦佛。他們只能等老王妃誦完經之后，方能前去請安。

兩人過去時，老王妃剛從佛堂里出來。

今日穿了一極深的墨綠長襖，外面搭了件淺褙子，手腕上纏著佛珠，周纏繞香火味道。

看見兩人，微微頷首，命倚秋上茶。

三人分兩側坐著，老王妃坐上首，葉云亭與李岐坐一側。倚秋端著沏好的熱茶過來，笑著道：“從榮回來得匆忙，很多東西沒來得及收拾，院里只剩下這些陳茶了，王爺王妃莫嫌棄。”

葉云亭接過茶盞，就見茶盞里泡得是團茶，他有些詫異地看了上首的老王妃一眼。

團茶又茶餅，分細五綱、七綱。制作工序極其繁復細，上品幾乎都供給宮中，余下的也都流權貴世家，數量稀，價錢昂貴。當然，對于勢大的永安王府來說，小小團茶并算不上什麼。

葉云亭詫異是因為，老王妃竟然連李岐這樣小的喜好都注意到了，他實在看不明白，這母子倆的關系為何會如此冷淡。

——李岐喝茶只喜歡喝團茶，旁得片茶或者散茶，他寧愿喝白水也不肯喝的。這還是他照顧李岐時意外發現的小習慣。一開始他不知道，在李岐昏迷時無意間喂他喝過幾次普通茶水，每每李岐醒來后都要多喝上許多水漱口，他這才驚覺，永安王對茶挑剔得厲害。

“我人再送些今年的新茶過來。”李岐抿了一口茶水，又道：“若榮還有什麼東西落下了，母親只管吩咐五更派人去取來就是。”

老王妃聞言“嗯”了一聲，緩緩捻手中佛珠。

廳里又靜默下來。

葉云亭發現，這母子二人的話實在是得驚人。每次見面最后都總會以靜默收場。他們似乎也習慣了這樣的模式，倒是他這個外人在一旁坐立不安，搜腸刮肚想要想些話來暖場，但他初來乍到，說些什麼都似乎不太合適，于是只能也跟著靜默著。

一盞茶之后，李岐方才又開了口：“我有些事想問問母親。”

“何事？”老王妃手一頓，轉的佛珠便靜止下來。

李岐：“舊事，這里不便說。”

老王妃默了默，緩緩起：“去里面吧。”

李岐轉椅，隨其后，經過葉云亭前時，他在葉云亭手臂上按了按：“我去去便回，有些事……日后再告訴你。”

葉云亭點頭，他倒是沒有什麼不滿。他雖然與李岐在一條船上，但實際上也才合作了半個月，若是要的事，李岐就是不說，他也會主避嫌。

有時候知道得越，才能活得長久。

*

李岐隨老王妃去了后頭的小佛堂。

小佛堂里香火繚繞，佛臺上供奉的地藏菩薩左手持寶珠，右手執錫杖，寶相莊嚴。菩薩像左側供著老王爺李懷渠的牌位，右側則供著個空白牌位。

老王妃點了三炷香祭拜，李岐與并排，也上了三炷香。

祭拜完，老王妃才緩緩開口，聲音在繚繞的煙霧里顯得有些虛無：“你想問什麼？”

李岐看著供奉的牌位，閉了閉眼，說：“我的世。”

他的目落在那個空白牌位上，從他記事起，他就見那空白的牌位被供奉在此。沒有姓名，沒有生辰八字，空空如也。

他曾猜測過，這牌位可能是他那個雙胎兄弟的，只是他怕母親傷心一直不敢開口問。如今卻不得不開口了。

老王妃聞言眼底起了些許波瀾，片刻之后，又平復下來，在團上跪下來，聲音沉靜道：“我不知道你從何聽到了什麼閑言碎語，但你確是我與懷渠的親生孩子。你若不信，可去尋當年的穩婆，醫一一查證。”

李岐攥了拳，聲線低沉，洪水般緒生生被他住住，化作一聲平靜的詢問：“那這個空白的牌位又是怎麼回事？”

“這是你弟弟。”老王妃撥著佛珠：“當年我生產之時，才發現懷得是雙胎。你出生之后，你弟弟卻因為在腹中憋了太久，甫一出世，就斷了氣。”手中佛珠撥得越來越快：“因為是雙胎，又有一個死胎，不吉利，便沒有對外宣揚。”

李岐本想繼續問，那為何牌位之上不刻字？

然而見肩膀，瘦削搖搖墜，卻不忍心再追問。

他閉了閉眼，看向佛臺上供奉的牌位，聲道：“我明白了。”

老王妃沒有回頭，只低聲道：“這些年我一直過不去這個坎，每每看見你，便會想起你死去的弟弟。我知道我沒能到盡母親的職責，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都是我該得。”

“母親……待我很好。”李岐下意識了腰間的平安符，聲反駁：“兒子不曾有怨怪。”

他想起很小的時候，每每他跟母親撒，母親總是神淡淡的教訓他男兒不可弱。他偶爾也會羨慕別人的母親待孩子溫親昵，可后來他生了一場大病，父親不在府中，是母親不解帶夜不安寢地照料他。等父親回來，他的病好了，母親卻倒下了。

后來父親曾同私底下他說，母親子淡，許多事不習慣說出口，但并非不關心你。

從那以后，李岐便漸漸接了自己的母親同別人不一樣的事實。

他有諸多疑，卻從來沒有怨怪的冷淡。

老王妃捻弄佛珠的手指頓了頓，改為雙掌合十：“旁人的話不必放在心里，你只記住，你永遠是你父親最驕傲的孩子。”

“我知道了，”知曉再問也不會有其他結果，李岐不再堅持。他又看了看佛臺之上的兩個牌位，雙手合十拜了三拜，方才離開。

待他走了，老王妃繃直的脊背才彎下來。踉蹌著起走到佛臺前，手指輕拂過牌位上頭的“李懷渠”三字，低不可聞道：“懷渠，我盡力了……”

*

李岐進去了不過片刻，便出來了。

葉云亭聽見木碾過地面的靜，起迎上前，卻見他臉沉重，便沒有出聲，隨他一同回了正院。

路上李岐一言不發，他不知道他問得舊事是什麼，又是否有了答案。但看神也知道必定不是什麼愉快的事，他便沏了一壺茶放在他手邊，放輕腳步準備退出去，讓他獨自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