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夢半醒之間，李歧忽然覺自己的胳膊被抱住了，他迷迷糊糊睜開眼，適應了黑暗之后，卻見葉云亭弓著，額頭抵在他肩頭，間發出破碎的囈語聲。

支起，單手點燃了蠟燭，李歧探去看，就見葉云亭眉眼皺一團，雙手摟著他的胳膊，似又做了噩夢。

李歧抬手在他背上輕拍，輕喚他的名字。

一連喚了許多聲，才終于將葉云亭自噩夢中喚醒。

葉云亭抬起臉，茫然地對他對視。

李歧正要出聲詢問，卻見他忽然坐起來，神凝重地看了他半晌，道：“王爺，我有些事想同你說。”

“什麼事要如此嚴肅？”見他一臉鄭重，李歧也不由坐直了做傾聽狀。

回憶起夢中所見，葉云亭抿了抿，斟酌許久，才終于將言辭組織好，遲緩地開了口：“跟沈家有關……”

他做了半宿夢，此時開口，嗓音還有些干啞：“沈家那封信，或許有詐。”

李歧微微皺眉：“怎麼說？”他還以為是葉云亭自信件中發現了什麼端倪。

葉云亭卻沒有回答，而是問了個和夢中的老和尚一樣的問題：“王爺信命數麼？”

“自然信。”李歧一愣，隨即又笑起來：“司天臺都說了，大公子是我命中福星，你我相輔相，乃是天作之合天定姻緣！”

葉云亭本是十分嚴肅地在提問，卻不想他給出了個與夢中截然相反的答案。

他愣了愣，隨后撇開了眼睛：“我不是說這個……”

李歧見他似十分認真，思索了片刻又道：“命數之說，信與不信，要看對誰。若是對大公子，我自是信的。但若是對其他人，卻未必會信。”

命數之說，玄之又玄。比起這虛無縹緲的東西，他更相信自己。

但若是換葉云亭，他卻又愿意相信司天臺的話，他與葉云亭，合該就是天生一對。要有幾生幾世的命定姻緣才好。

第60章 沖喜第60天 死而復生（一更）

即將把深埋在心底的說出口, 葉云亭心其實充滿忐忑。

他設想了許多形，也做足了李歧并不會輕易信他的心里準備。這種怪力神之事，李歧或許會覺得是無稽之談, 或許會覺得荒謬，以至于并不相信他所說的話，這都是人之常。

但他卻唯獨沒想到, 李歧會對他說出這樣一番話。

他說：旁人說得我不信，但大公子說得我自然是信的。

在他心里, 他到底與旁人不同。

相的這些時日，李歧對他說過的話多不勝數，語氣里卻總有幾分揶揄打趣，似玩笑話，他不敢太往心里去。

唯獨這一次, 他從其中品出了認真與鄭重, 心。

葉云亭的眼神逐漸堅定起來。

再次開了口：“我曾兩次在夢里, 夢見沈家背叛了你。一次是王爺被困于王府，母親自榮返京之時，給沈重予寫了一封信求助, 但沈重予得知后，派人偽裝山匪, 殺害了母親, 以此作為投名狀, 博得了李蹤的信任與倚重。另一次則是沈重予做賊心虛，怕王爺日后報復，命人在食暗中投毒，意圖暗害王爺……”

他每說一句，李歧的眉眼就凝重一分, 眉頭蹙起——葉云亭所說之事，與他所知皆對不上。

況且他說是夢中所見……李歧知他不是無的放矢的子，其中必有蹊蹺，便沒有打斷，聽他繼續往下說。

葉云亭見他并未出言質疑，心中更定，頭滾了滾，組織好言辭，將自重生以來的種種異常夢境都告知了他：“我知道只憑夢中所見給沈家定罪，有些荒謬牽強，但這夢確實不是普通的夢境……我在夢里看見的，乃是前世所發生過的事……”

夢境是李歧的視角，皆是前世他活著時并不知曉的事。他在其中更像是個旁觀者，旁觀前世曾發生過的種種事件。再將諸多細節與他所知一一對應，便能印證，這些夢境確實真真切切發生過。

他深吸一口氣，手指不由自主攥，將深埋在心底、從未對任何人提及的說了出來：“我……其實死過一次。”他的眼睛沒看李歧，低低朝下垂著，視線盡頭卻沒有落點：“死了，又活過來，回到了我剛被送王府沖喜的這一年。”

其實對于死而復生之事，他自己也是一頭霧水，如何能給并未經歷過的李歧解釋清楚？他只能用最直白淺顯的話語來述說，讓他聽得更明白。

李歧瞧著他，嚨一陣干，張合數次，才順利發出了聲音：“死了？如何死的？”

他凝著葉云亭，最先問出口的問題，仍然與他有關。

他眼中怒氣翻騰，想不明白有自己的庇護，葉云亭如何會死？而且觀他態度，并不是壽終正寢，而是英年早逝，或許還是被害亡。

葉云亭微詫，抬眸與他對視，半晌微，道：“是……中毒而死，我誤喝了毒湯。”

“與我有關？”李歧何其敏銳，前頭葉云亭才說了，沈重予做賊心虛給他投毒。如今又說自己是誤喝毒湯而死，那這毒湯原本是給誰的，不言而喻。

葉云亭未曾回答，他提起前世之事，并不是為了讓李歧因他的死而愧疚，也不是意圖挾恩求報。若是可以，他愿不告訴他前世之事，畢竟那段時間，于他于李歧，都是一段充滿晦暗的記憶。

但他的沉默，卻令李歧越發篤定。

李歧嘆息一聲，拉過他攥得發白的手攏在掌心，將他的手指一掰開，自己的手指叉穿過他指，再握住，低聲道：“將上一世的事，都與我說一說。”

“……”葉云亭遲疑片刻，還是都與他說了。從他反抗不，被迫送王府開始，到他死后魂魄不散，聽見季廉來祭拜時所說的那番話方止。

李歧聽完，久久未曾言語。

半晌之后，方才聽他笑了一聲：“所以說司天臺還當真沒說錯，大公子果然是我的命中福星。”

葉云亭詫異看他，眼神有些怨怪，怪他此時時刻，竟然還如此不正經說這些麻話。

但被李歧科打諢，他心中的沉重也散了幾分，繃的角微微彎了彎：“王爺就這麼信我了？我……其實并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

如此詭譎離奇的事，李歧卻從頭到尾沒有半分質疑，輕而易舉地就信了，倒顯得他半宿輾轉反側有些矯多余了。

“我信。”李歧緩緩吐出一口氣，笑起來：“不過不僅僅只是你這一番話，還有你先前一些反常的舉。”

他將葉云亭之前的反常一一列舉：府之時不顧皇帝警告也要照料他，為了替他拿到解毒的藥材不惜染上風寒，還有風寒未愈時，忽然來尋他，想盡辦法也要讓他給北疆送信……他似乎對許多事的發生都很篤定。

他不是沒有察覺，只是沒有說破罷了。

當時他想著，不論葉云亭懷揣何種，他們都已經站在一條船上，同生共死。那葉云亭的，他也沒有必要探究；到了后來，在相中，他不知不覺了心，又覺得葉云亭不想說便罷了，等他想說時，自然會告訴自己。

而現在，他等到了。

雖然聽著離奇，卻不是完全無跡可尋。

而且在葉云亭的描述里，前一世的他那些所作所為，其實是符合他一貫的行事手段的。若這一世葉云亭沒有助他，而是選擇伺機逃出王府。他在親友盡失，孤立無援的絕境之下，或許還是會選擇忍辱與韓蟬合作，走上一條忍辱負重的復仇之路。而他的子他自己最清楚不過，那種境況下，他變得暴戾嗜殺并不突兀。

聽他娓娓道出自己的破綻，葉云亭一瞬恍然，接著又有些赧然：“你早就察覺了。”

他一直以為自己瞞得天無，卻原來李歧只是看破未說破。

李歧笑，手指在他手背上輕輕挲了一下，又不正經起來：“我這夫君，當得還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