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顧修端著燭臺又遲疑了。
“又有何事?”
“師父可知吳姑姑烹這道蛋羹時用的是哪個灶火麼?”
被顧修如此一問,韓墨初也遲住了。
他知道蛋羹這道菜是用蒸屜做出來的, 可是這一層一層高高堆起的蒸屜是怎麼用的他確實不知道。哪里生火,哪里添水, 幾時放柴他都不知道。
他與顧修早年最不濟時也有膳房的宮人一日三餐的熱湯熱飯送過來, 哪怕在戰場也有伙頭軍供給飲食, 什麼時候也用不上他們兩個親自心。
唯有一次宴后烹粥,再然后便是今時今日。
顧修見他遲疑,指著一排各司其職的鍋灶又問了一句:“師父,用哪個?”
“容我想想。”
韓墨初沉片刻,忽然靈一閃。
世間食千千萬,烹飪之法萬萬千,無非是要將食材由生轉。蒸不得便煮,煮不得便烤,烤不得便燒,只要了便能吃了。
韓墨初如是想著,做出了一個頗為驚人的決定。他先是用顧修手中的燭臺點燃了一個廚下日常煲湯熬粥用的文火小灶,又將盛放蛋的大碗放進了煲湯用的砂鍋,鍋中注水,最后蓋上蓋子:“云馳等等吧,水滾了就能吃了。”
通紅的炭火將鍋中的清水加熱至沸騰,恍恍惚惚的白氣順著鍋蓋上的氣孔緩緩向上攀升,沸熱的滾水帶了鍋中坐下的小碗,時不時發出幾聲細小的悶響,就在人眼不見的地方,碗底與鍋底之間的撞,無意之間將砂鍋底部磕出了一道極其細小的裂紋。
然而,炭火還在燒,熱水還在沸,碗底也還在磕。
小小的裂被無端放大,無孔不的清水滲了進去,打了砂鍋里,將被火燒到干的陶底重新爛化了紅泥。
隨后,只聽砰得一聲巨響,砂鍋碎了兩半。鍋中的大碗倒是完好無損,只是碗中半生不的蛋羹都潑了出來,鍋下的炭火被鍋中的沸水瞬間澆熄,嗞啦一聲一白煙騰空而起,煙霧散去后,小廚房里鍋塌碗倒,宛如一片廢墟。
巨響過后,小廚房里一片死祭。
小廚房外卻傳來了一陣急匆匆的靴履踏地之聲,原來是方才的巨響引來了紫居里換班的侍衛。
吱吱呀呀,小廚房的大門被從外面暴的推開,一伙人迅速將小廚房包圍,各人手中的燈籠又將昏暗的小廚房照得通亮,領頭的小統領朝著二人的背影滿臉戒備的高聲喊道:“什麼人!什麼人在那里!”
顧修微微偏頭,一雙仿佛生來就帶著煞氣的眼睛瞥到了小統領的上,小統領被嚇得一個激靈連忙單膝跪地朝二人行禮:“參見陛下,參見韓太傅,吾等方才聽見此聲響太大,故而前來查看,不知陛下和太傅大人可有傷。”
“沒什麼,你們收拾一下就是。”韓墨初面不改的放下了卷起的袖口,與邊的君王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穿過通往寢殿的回廊,顧修單手護著即將熄滅的燭火:“時至今日朕才相信,原來師父你是當真不會做飯。”
“這有什麼?臣自長在百茗山上,易鶨先生除了烤餅和燒豬什麼都不會,而且沒幾年就連燒豬也懶得做了。對外便說自己吃素,可是我和常如從山里捉回來的野釣回來的青魚,他一口也沒吃。”韓墨初理所當然的直了腰背:“做師父的不會,教出來的孩子怎麼可能會?陛下不是也不會麼?”
“早知如此,朕今日該點青魚和野才是。”
“陛下點了也無用,臣做得,但是不好吃。”韓墨初坦坦道:“陛下若要,臣明日可以為陛下再下一次廚房。”
“還是不必了,朕的子冉是治世之臣,讓卿家委廚下,實在是有些大材小用。”
“陛下,若是嫌棄臣的手藝可以直說,為人事不必這般拐彎抹角。”
***
次日,君臣二人早朝歸來。
只見二人日常用膳的小桌上擺著個半新不舊的白瓷罐子,韓墨初看見那罐的第一眼便看出了那是昨日在蘇澈那里看上的那罐上等冰片。
“元寶,這罐子可是蘇先生送來的?他可是有什麼話說?”韓墨初在桌前落座,一直在廚下候著的小宮們便將溫在食盒里的早膳端了上來。
“回韓太傅的話,這罐子正是蘇先生一早饢寷派人送過來的。”元寶躬著子低聲回話道:“蘇先生派來的人傳話說,蘇先生今日去青要去云坊新開的酒肆找那婆退金去,若是那婆撒潑不給,希您能準一隊軍去給他撐撐場面。”
“統共就為了五十兩銀子,他倒也當真想得出來。且不說五十兩銀子夠不夠這些軍一日的軍費。一個四品臣帶著軍去要找平民要帳,也不怕史臺參他仗勢欺人。”韓墨初接過侍膳太監遞過來的手巾了手對著元寶道:“你去太醫院,旁人將今日當值的裴太醫替下來,就說是陛下的意思,要他即刻去一趟寧王府,給寧王殿下請個平安脈。”
“是,奴才遵命。”元寶領命而退。
“子冉好端端的讓那位裴太醫去寧王府做甚?”元寶走后,顧修十分不解的端起粥碗:“不是蘇先生有事相求麼?何以扯到了六哥和朕的頭上。”
“青云坊中新開的酒肆與寧逸親王府不過一街之隔,裴太醫離宮去往寧王之所必然途徑此地。”韓墨初悠哉悠哉的與自己掰了塊點心:“若他二人有緣,那位小裴太醫自然趕得上這場熱鬧,也自然會去替常如解圍。臣為了自家兄長的終大事,借了陛下和寧王殿下的名頭說了個謊,還請陛下不要怪罪。”
“韓太傅此言,說得好似朕當真怪罪過你一般。”顧修輕嘆一聲,仿佛蒙了老大的不白之冤。
***
韓太傅雖說不擅烹飪,可一向料事如神。
裴一恒得了旨意不疑有他,急急忙忙換了出宮用的常服提著藥箱出了皇宮大門。
行至青云坊主街時,前方不知出了什麼熱鬧竟被堵得水泄不通。這趟街市本就繁華且人流極大,一有熱鬧可瞧,登時就能聚上三四十人圍觀。
皇命在的裴一恒無暇顧及此事,只能護著藥箱將擋在前的人流用手分撥開來,艱難的到了熱鬧的中心點,他做夢也沒想到這場熱鬧的主人公竟然是自己的恩師蘇常如和幾個濃妝艷抹,頭戴紅花的老人。
“統共五十兩銀子你來要了幾次了!真當我們這些姑婆是好惹的!一把年紀無錢無勢還想在天子腳下娶娘!癩蛤蟆想吃天鵝!真是瞎了心的不要臉!不要臉!”婆甲出食指點著自己被香催得白的面皮,搖頭撇做出臊人之狀。
“當初是你說的若是姻緣不金可退的!說好的事怎能變!你怎得這般不講信義!”面對這一群火力迅猛的老姑婆,日與醫藥為伍的蘇神醫本不可能占據上風。
“大家評評理呦,咱們做大的可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實人,做的都是良心生意。”婆乙揪著翠綠翠綠的小手帕,惺惺作態道:“就這位爺,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宮中的太醫令,誰知道京中連間磚瓦房都沒有!親后還得住在京郊的竹屋里,哪個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好容易尋了一個,你還不滿意,還來退銀子,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你胡說!你與我找的分明是個寡婦!”蘇澈在眾人起哄的聲音中然大怒。
“寡婦怎麼了?房無一間地沒一隴,一把年紀還想著老牛吃草,你也真不怕閃了腰硌了牙,回頭兒子沒生出來,再死在人床上!”婆丙也接了話茬添油加醋的啐道:“呸!四十無妻的烏老王八!”
因為京兆府尹的暫時缺任,這些日子,汴京都城街面上只要不是出了頭破流的人命司是不會有人去喚地保的,當街這樣的小打小鬧更是無人過問,一來二去人就越聚越多,姑婆們口無遮攔的村話引得哄堂大笑。
裴一恒見此形瞬間被氣得頭腦發熱,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直接將壁的蘇澈攔到了后,厲聲大喊:“你們這幫該天殺的老姑婆!你罵誰是烏!說誰是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