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 京兆府尹的位依舊懸而未決, 副司代政也愈發力不從心。太傅韓墨初上書奏表,推舉寧逸親王顧攸為新任的京兆府尹。
依韓太傅所言,顧攸為超品親王宗親之首,自封王立府以來一直都是有爵無職,京兆府尹位雖低,可管的是大周都城的地面治安,都城乃是一國的臉面,前后不起一點閃失。若由寧逸親王出任京兆府尹, 就不必事事權衡利弊,也不必在乎誰家的門第高低,更不必在乎開罪權貴,因為他便是大周上下最大的權貴。
顧攸走馬上任之后,各家宗親皇族,臣外臣,誰家惹了是非誰家便擔責任, 誰家犯了王法誰家便挨板子,再也沒有誰敢去講徇私了。
不出幾個月功夫, 京城地面上一片太平。
因為自不喜讀書的寧王殿下從來不會斷案, 無論原告被告, 上了公堂一人先打三十大板,錯打錯罰的他再陪人銀子,與人致歉。
民們為了免皮之苦,連各家一向囂張跋扈的紈绔子弟們都一個一個都規矩起來。
縱觀大周國史上百年,汴京城下何時有過這般太太平平的時候。
惹得君王顧修不嘆:“果然,只有權貴才能鎮得了權貴,渾蛋才整治得了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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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歲末,禮部尚書上書請旨來年春闈恩科之事的。
明年乃是第一批由國朝出資興建的縣學學子們出師的第一年。自永定三年新政之下建立縣學以來,不是中原大周的子民家中的孩子,就連顧修南征北戰收復得那些外邦之族人家適齡的孩子,也都在當地建立的縣學之中讀書,學堂里供給吃穿,貧寒人戶家中還發放銀錢,為得就是讓大周百姓無論男都能識寫文字,民智開放,國家富足。
明年那些學子們中最小的也已經年滿十四歲,已經到了可以考取功名的年紀。
據戶部的調評估,來年恩科各地報名的學子應當不下三十萬人。
三十萬人,這個數目幾乎是往年參與恩科人數的十倍,如此盛況空前,足可見國朝強盛。
就在滿朝文武都與君王商議著要將明年的恩科分為四場,比往年多增兩場之時,太傅韓墨初卻在此時手持牙笏出列,直言上書要君王就此廢除恩科。
廢除恩科四字一出,仿佛在靜謐的水波之上狠狠的投響了一顆炸雷。
自從顧修執政以來,滿朝文武在韓太傅一次又一次的新政之中已經磨練得見怪不怪了,可這廢止恩科一事實在太大,而且這已然不是勞民傷財,而已經算是離經叛道了。
禮部一班的臣子們人都傻了,似乎都在憂心著韓太傅現下要廢除恩科,下一步是不是要廢除禮部了。
就連顧修也不曾想到,韓墨初會在朝堂之上這般語出驚人,他與韓墨初朝夕相對,韓墨初也從未同他提過要廢除恩科之事。
“韓太傅,朕只有一言問你,若無恩科,我國朝又當如何取仕?”顧修坐在新修的含元殿上,頭上的冕旒遮蔽了他的神,哄哄的臺下瞬間便安靜了下來,眾人都在安安靜靜的等著眼下這位韓太傅究竟能據此事給出什麼樣的答復。
“臣以為,而今天下學子眾多,且百姓安居富足,因而應當在各縣之上加設府學,州學,京中設學宮。凡適齡學子由縣學學后可憑自意愿考當地府學,府學三年后可再州學,如州學學且績優異者則可京中學宮習學,學宮業結考績,優異者方可仕為。如此亦是十年苦讀,可天下學子們皆可沐皇恩浩。”
“韓太傅,如今縣學之中男都在一讀書,若是來日設置府學之時,這子能否學啊?”眾臣面面相覷了良久,禮部尚書才想起了一句話來。
“自然,我大周子與男子相當,若是子中有心繼續攻讀且績優異者,亦可府學攻讀。”
已經許久未在前朝得過重視的門下給事中尚祈捋著自己花白的胡須,上前奏道:“啟稟陛下,臣以為韓太傅此舉乃是實事天方夜譚。若是來年恩科廢止,府學未立,那整整三十萬的學子們豈不是沒了出頭之日?韓太傅還說要允準子學,到時候那些正值年的男男同在一讀書,又何統?”
“尚大人,本意圖廢止恩科,就是為了今后朝中能幾個似您這般只知墨守規,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之人。”韓墨初揚微笑著看向那方道:“如今前朝商議的是取仕之事,而您卻只聽見了適齡男同在一讀書,想來您的腦子里也就只有男歡,竊玉香了吧?”
“韓墨初!”尚祈的白胡子登時被氣得吹了起來:“你這個匹夫!匹夫!老夫我今日要同你拼了!”
“廢除恩科之事茲事大,今日暫且退朝,眾卿容后再議。”在尚祈被韓墨初氣到吐為之前,天子顧修出面穩住了局面。
朝罷以后,君臣二人退紫居之更,六部的奏疏也在此時送了過來,君臣二人一人飲過一盞甜湯后便開始理朝政。
“今日前朝之上,陛下可是忍了許多話?”韓墨初不不慢的攤開一封奏疏,細細的閱看起來。
“太傅大人既然心知肚明,那想必也知道朕想問的是何事了吧?”顧修端端正正的坐在那人對面,神極其嚴肅。
“陛下無非是為了今日學宮之事,陛下想問便問,臣答言就是了。”
“你與朕朝夕相對,你想做這麼大的事為何不先同朕商議一下,反倒直接在前朝之上說出來?你要廢止恩科,你要設立學,這都是前無古人之事。今日前朝之上的反應你也看見了,你什麼都不同朕說,連封折子也不寫,把朕嚇了一跳。。”
“陛下為君以來,做的一直都是前無古人之事。陛下是君王,臣有奏本自然要在前朝之上與陛下直言了,難不陛下也覺得臣做錯了?”韓墨初提筆落筆,字字俊逸:“還有學之事,陛下先前不是說過要為了姝寧公主開放子從政之事,怎得如今臣提出此事,陛下反倒不允了呢?”
“這不是朕允與不允之事,只是韓太傅今日之事做得實在是太冒進了。學宮一旦開立,那那些經年不第的舉子怎麼辦?若無恩科,他們這半輩子的心便都毀了。若是這群人為此與國朝離心,又是韓太傅想見之事麼?”
“經年不第,便說明他們并不適合為國朝效力,而今農商皆興,也沒有那麼多功名至上的規矩,考不得功名也可務農經商,再不濟也可去旁人家中做工。若是讀書讀的四不勤,五谷不分,便是恩科不廢,這群人也照樣沒什麼出息。”韓墨初正端坐繼續在奏疏之上批閱,沒有一一毫想要退讓的意思:“我大周制國,本就要不得這些庸庸碌碌之人。”
“你在前朝直言恩科無用,現下朝堂之上九九的吏都是恩科進士出,你便不怕得罪所有人麼?你是未曾科考便了三公之首,可你是易鶨先生的高足,縱觀天下能有幾個逸安公子,又能有幾個韓太傅?”
“若立學宮,臣可保天下今后會有無數個臣,無數個與臣一樣能報效家國,為我大周盡責出力之人。臣從來不怕得罪任何人,因為臣的心里只有天下。”韓墨初放下了手中的筆,抬眸道:“臣記得年時陛下同臣說過,恩科之弊積存以久,若來日能得天下必將改之,如今陛下掌權多年外皆安,恩科之弊此時不改又待何時?陛下以為以太子之仁到那時震得住百麼?”
顧修被韓墨初的一席話說得氣結語塞,只得拋下冷冷的一句:“韓墨初,你簡直是不可理喻。”
亥時深夜,尚宮吳氏著人與君臣二人鋪好了溫床暖被。
君王的怒氣未消,始終冷著張臉不肯說話。
君臣二人并肩就寢,韓太傅和悅的將錦被蓋在了顧修膝頭,誰知正在氣頭上的天子一把掀開了被子:“朕不與你同衾而臥。”
“陛下,今日天寒,臣勸您還是要保重龍。”韓墨初又拉過被顧修掀開的錦被一角,重新與人掩好。
“朕熱得很,用不著蓋這些沉甸甸的東西。”顧修生來倔強,有時候分明不是心中所想,可面子上卻總要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