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敵關頭，刺客可分不出力去殺掉落網的同行，那麼殺人滅口的大有可能是雇主。

趙昀提劍追向那暗鏢的方向，一過去，白茫茫的月下，那翩黑影幾乎無所遁藏，輕盈地跳躍在房頂飛檐之間。

趙昀窮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他朝著黑人的后背劃去一劍。

剛烈的劍風一下掃破他的裳，那黑人腳底踩空，登時從瓦檐上滾了下去！

黑人在空中翻，落地時略一屈膝，穩穩地站定形。

趙昀跟著落地，隨手挽了個劍花，稱贊道：“好俊的功夫。”

那人一利落的夜行，影峻拔，臉上戴著夜叉面，通漆黑，唯有兩只眼睛明亮又銳利。

他緩緩出劍來，眼神中充滿殺氣。

趙昀看著他手中的劍，不羨慕道：“劍也好得很啊，用來殺人實在可惜。”

四周無人，只頂頭上懸著月亮，芒灑下時如落了一地白霜。

黑人的劍是冷的，眼神也是冷的。

隨后，從四面八方躍出多個黑影，約有十來個人，一點一點朝趙昀靠攏。

趙昀神從容淡定，卻并不輕敵，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判斷著周圍刺客的位置。

他笑道：“擺出這麼大的陣勢，就為殺我麼？這可令在下有些寵若驚了。”

“青口白舌的東西，很快就教你笑不出來！”他后一名刺客喝道。

趙昀清楚自己落了圈套，這群人一開始就打算引他來此，而后合力殺了他。

剎那間，背后疾襲而來一陣劍風，趙昀錯步一躲，剛避開此招，自某又刺來一劍。

他們人多勢眾，于趙昀而言，揮來的每一劍都快若雨，稍有不慎，就會被削掉一塊。

趙昀雖使劍不如使槍順手，但也能應敵，不過這群人皆是刺客中的佼佼者，手中長劍既快也狠，招招都致要害，倘若給他們纏住，可占不了什麼上風。

趙昀正在劍風中思索對策，本一直觀察著局勢的黑人趁再使一記暗鏢！

此地闊、風，暗鏢隨風而來，極不易察覺，趙昀尚且沒來得及反應，肩頭被誰狠狠一推。

他子一下側開，暗鏢直直扎向他后的刺客，那人當場斃命。

趙昀回神時，裴長淮已經立在他前。

白賽皓雪，刃寒勝秋霜。

這夜天冰冷，縱然方才那般兇險，趙昀的心也不曾因恐懼多跳一下，然而此時此刻，他見裴長淮似從天而降，孤擋在他面前，趙昀的似乎都要翻涌沸騰。

他輕快道：“小侯爺再不來，我可真要死了。”

裴長淮自陸老翁聽說趙昀遭刺，不由分說立即趕來襄助，此時看他神從容不迫，裴長淮微微側目，問道：“你一早料到我會來？”

“不曾料到，這才讓我驚喜。”

裴長淮冷聲道：“還有工夫科打諢，看來都統并不怕死。”

“方才不怕，現下見著小侯爺，有些怕了。”

趙昀手指一試劍鋒，本不太正經的眼神一下收得極冷靜，陡然出凜然的殺意。

裴長淮提劍，對他說道：“本侯的人馬還未趕到，拖。”

趙昀微微一笑，道：“遵命。”

說罷，裴長淮率先一劍游出，直接殺向那為首的黑人。

裴長淮師承大梁第一劍客，劍法神妙，出劍的招式似狂風，也似兇濤，一收一斂之間，劍招與法都極為瀟灑飄逸。

黑人步步后退，連續防守數回合，但裴長淮出劍即是有殺心的，劍氣沖星斗、嘯月，不給對方一息的時機。

至窮途末路，黑人被迫還擊，裴長淮纏住他的劍，讓他連的機會都找不到。

趙昀應付其余人更是得心應手，刀劍影之間，轉眼已過數回合。

紛的馬蹄聲漸近，黑人意識到刺殺已經失敗，再不走必定暴，立刻沉聲下令：“撤！”

他說話時故意放得很低很啞，本聽不出原本的嗓音。

裴長淮見他要逃，長劍嘯著鳴玉之聲，攜著貫日之勢，直刺向那黑人。

這招殺意畢現，霎時間，黑人眼一紅，他似是早已看穿裴長淮此招式中的破綻，一擋一揮，寒劍又從極為刁鉆的角度斜出，正刺中裴長淮的腰際。

裴長淮已及時收勢，不想還是給他的劍刃掃出一道淺傷。

來援的近侍趕到，正好看見這一幕，大驚道：“小侯爺！”

趙昀聞聲回頭，見裴長淮傷，旋即想到這黑人喜在兵上淬毒，他腦子里“嗡”的一聲，空茫茫間，背后冒起一層冷汗。

“裴昱！”

見那黑人要再攻，趙昀手腕赫然一翻，沖過去，猛地挑開那襲向裴長淮的霜刃。

這一招得手，殺氣自劍中噴薄而出，趙昀縱劍反攻，劍尖于空中劃出一道輕盈的。

這劍的起勢宛若從風之鴻羽，輕靈、飄渺，落勢卻最為猛烈昂揚。

黑人本抵擋不了趙昀的劍勢，劍刺他肋下三寸，劇痛乍起，黑人大驚失，連連后退，口鮮幾乎噴濺而出。

來不及再思考，黑人當即一劍擲向裴長淮，趙昀迅速地轉劍一攔，等再回頭時，那黑人落荒而逃，早已消失在茫茫夜當中。

趙昀顧不得再追，一定心神，忙去看裴長淮。他一心都系在裴長淮的傷勢上，挪開他按住傷口的手，手一，指腹間是鮮紅的。

看來無毒。

趙昀極輕地松了一口氣，緩了片刻的神，才下渾的冷汗。

他低低地笑道：“還好，我險些要隨小侯爺殉了。”

他正信口惹著裴長淮玩兒，驀然間，裴長淮一下捉住趙昀的手，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他看趙昀的目那麼深切、那麼放肆，不顧半點禮儀規矩。

趙昀看他臉慘白，跟鬼一樣，皺著眉問：“長淮，是還疼麼？”

扼在趙昀腕間的手越收越，裴長淮死死盯著他，眼里有疑，有怒，還有恨。

他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到底是誰！”

第35章 刃寒（四）

劍法，各有千秋。

大梁第一劍號“清狂客”，此人劍法的獨特之就在于，他的劍起勢華麗而落勢渾厚，尤其講究四兩撥千斤之妙。

裴長淮師從清狂客，旁人看不出其中門道，他看一眼就能識得出。

方才趙昀使得那招名為“云閑龍潛”，便是清狂客獨創的劍法。

可趙昀這一招不像清狂客，而是像謝從雋。

此招落勢是向前刺出一劍，清狂客刺劍時喜好手腕朝上，便于下一招收劍格擋；但謝從雋學來此式后，刺劍時，改手腕朝下，他不給自己收劍的余地，要得就是一招致命、落子無悔。

謝從雋這一劍中盡是玉石俱焚的銳意，清狂客不太喜歡，罵過他好多回，可他總是不改。

當時裴長淮與謝從雋一起習劍，兩人算同門師兄弟，因裴長淮更聽話些，清狂客就命令他去盯著謝從雋改過。

裴長淮遠遠著謝從雋在舞劍的姿，回答道：“師父，弟子蠢笨，學什麼都容易被規矩框縛住，敏郎卻有求活思變之心，遠勝于我。他不甘于做第二個清狂客，他會有他自己的劍法。”

師父聽后一笑：“我還指你去勸他一句，你倒好，還替他分辯起來了。”

謝從雋的天賦令他仰慕，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烙在裴長淮記憶深。

方才趙昀刺劍時手腕朝下，影簡直與謝從雋如出一轍。

不可能這麼像，樣貌、神態也就罷了，劍法卻絕對騙不了人。

他認識謝從雋？

抑或者，就是他麼？

裴長淮知道自己問得多麼無稽，可這樣的猜測就像一點星火，讓他心底沉寂多年的死灰得以復燃。

這火燒得他眼睛雪亮，燒得他渾都在嘯。

他攥住趙昀的手腕，手指幾乎在抖，再問道：“你到底是誰？”

趙昀不明所以，反問道：“我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