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長淮道:“人怎麼樣?”
“并無大礙,只是……”近侍表略有為難,頓了頓,再道,“辛小姐將元茂公子從前送給的手鐲丟給了他,說,此次若非有人相救,自己不知要怎樣的糟踐,沒想到大難臨頭時公子竟丟下獨自逃走,往后不想再與侯府的人有任何往來。公子覺得冤枉,還想解釋,老尚書氣得直接將公子打出府去了。公子回來哭了半晌,不吃不喝的,方才睡下不久。”
近侍更擔心裴元茂一些,裴長淮卻聽得冷靜無比。
半晌,他問:“是誰救了辛妙如?”
近侍搖頭道:“尚書府并未。”
“查。”裴長淮一字如石子湖,沉悠悠的。
近侍肅容垂首,領命道:“是。”
臨走前,近侍還回稟了一事,賀閏將軍已經在小茶閣等了兩個時辰了。
賀閏來侯府拜見,下人只說正則侯尚不能起見客,勸他先回去。可這賀閏非要見裴長淮無恙后才肯離去,管家就請他暫且去到小茶閣中等候。
裴長淮也知賀閏的倔脾氣,自己若是不肯見,他就算等到天亮也會等下去,便差下人去請他過來。
賀閏一聽侯爺傳他相見,卻并未前去。裴長淮去皇宮請罪一事到底丟臉,京都不人家都在看他的笑話,賀閏怕裴長淮心寒,此次前來只為表明自己忠貞不二,并無意看他狼狽。
賀閏請下人代為轉答道:“得知侯爺無恙,我便也放心了,侯爺尚在病中,屬下不敢叨擾,侯爺若有吩咐,只需知會一聲,我立即前來領命。”
撂下這句話,賀閏就離開了正則侯府。
裴長淮心中激他的恤,折騰了這些時日,他早就疲憊不堪,仰在床上小憩了一會兒,等到天完全黑下來,前院下人通傳徐世昌來了。
裴長淮剛坐起,徐世昌一手晃著兩個小酒壇,一手拎著四層多的紫檀木食盒,大步流星地進到房中。
瞧見裴長淮,他眼一亮,笑道:“長淮哥哥,瞧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第50章 斗芳菲(一)
徐世昌別的不好說,張羅些吃食還是極有講究的。
酒是一壺碧,食盒是芙蓉樓的,里頭裝著酪糕、芝麻卷、素三、翡翠蝦餃以及碧玉粥,間或些酸口餞,他又特意吩咐太師府的廚子燉了一碗燕,全是裴長淮素日里吃的。
他一一亮給裴長淮看,笑道:“怎麼樣?見到我來,你高不高興?”
裴長淮一笑,扶著椅到徐世昌旁,與他一同坐下。
他道:“你能來,我當然高興,坐。”
徐世昌看著他錦毯下的雙,一時眼酸,抬手了眼睛,忍住淚意。
他道:“多吃些。你在病中,酒是不能喝了,這是我為自己準備的。”
裴長淮沒有多胃口,但為著徐世昌的心意,自也吃了不。
徐世昌因心中不怎麼痛快,一直在喝酒,喝到醉醺醺的,裴長淮將酒壺挪開,不準他再喝了。
徐世昌不愿,按住裴長淮的手,還沒開口,眼淚就先流了下來。
他哭道:“長淮,你讓我喝,我醉了更好。我口口聲聲說要幫你,結果什麼都做不到,我、我讓你這麼大的罪……你說,你說,我是不是廢?”
裴長淮溫聲道:“錦麟,你什麼都不用做,這些事跟你沒有關系。”
徐世昌含混道:“我什麼都不用做,因為我就是廢!我明知道,我、我……”
后頭的話,他說不出口。
他明知道太師府與尚書府提親這事有蹊蹺,明知道這次裴長淮去皇宮請罪,必然也是他爹在背后推,但卻不敢對裴長淮說出自己的父親有多算計。
他怕裴長淮聽了以后就會討厭他,其實討厭他也不打,就怕裴長淮轉頭又去對付他爹,屆時他夾在孝與義之間,都不知該幫誰才好。
徐世昌覺自己都快要瘋了,“為什麼要這樣呢?為什麼,為什麼……長淮哥哥,我到現在還記得,小時候你來太師府,你跟我,還有我的哥哥們,咱們一塊上山去踏青,下水去捉魚……府上得人送了一副象牙制的斗棋,誰都玩不好,就你最厲害,連我爹都說你聰慧,我長這麼大,他都沒夸過我的好,他講你是同儕中不可多得的才秀,讓我多多跟你向齊,可是、可是怎麼都變了呢?”
他伏倒在桌上,淚水橫流,“從前那麼好,為什麼都變了呢?”
聽他說話還似個年一樣天真,裴長淮淡淡地笑了笑,抬手抹去他眼角的淚水,“錦麟,你沒變就很好。”
“不,我也變了,我變得更廢了!”
裴長淮一下笑出聲,徐世昌則哭得更厲害,一邊哭一邊將自己狠罵一通,又搶過來酒壺,咕咚咕咚灌下好幾口酒。
這下酒意燒到頂,他是全然醉了,借著酒瘋拉住裴長淮的手,道:“長淮哥哥,你對我的好,我都知道。你放心,我徐世昌雖是個混世魔王,但我也懂的什麼,什麼義!我、我待你是真心的,永不會變,就算哪日為著你死,我都心甘愿。”
“什麼死不死,不許胡說。”裴長淮斥了一句,眼看他醉得不輕,喚人進來,將徐世昌扶到榻上休息。
這廝來探病的,倒把病人折騰得不輕,等晚間稍稍醒了酒,侯府的奴才就把徐世昌送回太師府去了。
徐世昌這一覺睡到翌日午時,頭重腳輕的,又從床上磨蹭了好一會子才起。他聽說父親下朝回來,便要去請安,從游廊過時,兩個奴才就把他架住了,言說老爺吩咐,要他去見外客。
徐世昌一頭霧水,“是誰來了?”
跟著來到小戲樓,府上請來唱戲的班子已經忙前忙后地在扮上了。
小戲樓上正坐著的是徐守拙,陪同的有徐世昌的兩位兄長,還有幾位文,都是徐世昌的叔伯輩,但在貴客尊位上的卻是個年輕公子。
那人著素凈的袍,雖長得不怎麼出挑,但姿儀出塵,眉眼常常懸笑,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
且只看著氣度,倒與裴昱有三分相似。
這人徐世昌也認識,正是肅王府的大公子謝知章,世子爺謝知鈞的庶兄。
古往今來,多兄弟手足都因這嫡庶的規矩生出嫌隙齟齬,就拿徐世昌自己來說,他乃徐家嫡出的兒子,自小橫行霸道慣了,就與姨娘所生的哥哥們不太親近。
但這謝知章與謝知鈞的極好,特別是謝知章,尤其疼自家弟弟。
謝知鈞被皇上幽拘在青云道觀十年,每年一開春,謝知章就會去道觀中探謝知鈞,雖山長水遠,卻是風雨無阻。
今年肅王妃去青云道觀中念經修行,謝知章也陪同在側,這兩天剛剛回京,就來太師府拜見。
因謝知章是個懂戲理的,徐守拙就請他聽一聽戲班子排的新曲,一時間敲鑼打鼓,好不熱鬧。
徐世昌先去拜見諸位來客,隨后就坐到了末席。因他不喜歡謝知鈞,連帶著也不怎麼喜歡謝知章,宴上也無話可講,只有一耳朵沒一耳朵地聽他們說話。
正巧聽他們談起趙昀,謝知章道:“先是封了個檢校右衛大將軍,賜居將軍府,雖說是個虛銜兒,也足以看出皇上對他的倚重。我原以為趙昀會留在皇上邊統率軍,不想他竟了北營,還做了大都統……”他哼地笑了一聲,“現在正則侯一倒,武陵軍可他的囊中之了。太師,您這個門生可了不得,哪日也給小侄引薦引薦,好令我有機會同他學習。”
徐守拙微笑不語。
同坐的一員道:“今日上朝,皇上特意褒獎了趙大都統。他這段時間北營嚴查貪腐,整治軍紀,如今副將劉項認罪伏法,皇上龍心大悅,封了趙昀做騎都尉,雖說只是個勛位,算不得升遷,但接連封加爵,大有讓趙昀參與軍機政要之意。自大梁開國以來,也沒有幾個能如趙昀這般平步青云的,真真是前途無量。”
說著趙昀,謝知章關注的卻不是他了,轉而問道:“哦?已經定了麼,劉項是‘認罪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