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人互相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他們都知道正則侯跪地請罪的事，裴長淮這一跪，劉項的死因便不是中毒亡，而是認罪伏法。

罪人伏誅，皇上再嘉封趙昀為騎都尉，該罰的罰了，該賞的賞了，這一場清查貪腐的風波也徹底結束，自此塵埃落定。

謝知章笑得有些高深莫測，道：“正則侯想請罪，還要從午門一直跪到明暉殿，鬧得驚天地，深怕無人知曉。武陵軍人人心中都有桿秤，尤其是那些與劉項有著牽連的老臣老將，眼見裴長淮為保護他們屈尊下跪，怎能不激？太師啊，往后趙昀在武陵軍的日子可不會好過。”

徐世昌聽著，中一亮，自己怎麼沒有想到還有這層利害？

原先他以為裴長淮只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命才去皇宮請罪的，看來裴長淮不僅保住了自己，還從趙昀手中保下了那些追隨過老侯爺的將士們。

趙昀此次整頓北營，雖說手段雷霆，卻也招了不恨，得罪了不人。若他查得足夠徹底，斬草除，本也沒什麼好怕的，壞就壞在劉項一死，皇上定罪，大有不再讓趙昀繼續清查下去的意思，等北營那些個老將軍們過氣來，豈能讓趙昀好過了？

徐世昌心里暗嘆，長淮哥哥果然聰明，分明栽了那麼大的跟頭，卻還能絕地反撲。

北營的那些個老將一開始沒把趙昀當回事，這才在北營清查時趙昀鉗制，現下知道此人的厲害，必然不會再小瞧了他，假使以后真要對他使起絆子，那也夠趙昀消一壺的。

徐世昌心中偏向裴長淮不假，可又極其欣賞趙昀這個人，不暗自為他未來的境擔憂。

宴上有一人繼續說道：“哦，對了，下聽說肅王府喜事將近，大公子就要娶妻了？不知是哪家的千金，竟有幸得公子垂青？”

謝知章輕輕笑了兩聲。

徐世昌自愁這個，也愁那個，宴席上后來說了什麼，他也沒能聽進心里去。

趙昀封騎都尉，徐世昌該去道個喜，他給將軍府遞了拜帖，管家衛福臨卻說趙昀最近一直宿在芙蓉樓中，已有多日不歸，前后不來道喜的人都轉到芙蓉樓陪他喝酒去了。

徐世昌便來了芙蓉樓。

他下了轎子，幾位小娘子熱地走上前來，小聲嗔怨他怎好些日子不過來了，徐世昌笑著將們攬進懷中，“這不就來了麼？”

剛剛走進芙蓉樓這方庭院，徐世昌就聽得眾人一陣驚呼，接著又是一陣喝彩，很是熱鬧。

徐世昌順著眾人的目一瞧，就見在那樓臺的闌干之上，正立著一翩拔頎長的影。長劍明亮似雪，黑袍翻涌如云，不是趙昀是誰？

他手里拎著一壺碧，仰頭又灌了一口酒，酒壺空了，他便隨手拋下，人是醉得正濃，也搖搖晃晃。

芙蓉樓的管事暗自著一把汗，吩咐人在左右招呼著，千萬別讓他栽下去。

趙昀卻渾不在意，他站在寒風之中，夜天之下，目隨著劍鋒掃過人群，一時笑得風流俊俏。

“詩也題了，劍也舞了。”趙昀隨手綻出一個劍花，指向那位管事，道，“本將軍偏要你砍了這院里的梅花，你做，還是不做？”

第51章 斗芳菲（二）

管事急得滿頭大汗，道：“大將軍，就算您只想聽個響兒，這芙蓉樓里的金玉瓷，都任您砸得。您大人有大量，跟這幾株梅花過不去干什麼？”

趙昀冷道：“那你是不肯了？”

“小的哪有肯不肯的份兒？先前不也跟將軍解釋過了麼……”他了額頭上的汗，余瞥見徐世昌的影，如同見著救星，忙過去拉住他的袖，“徐公子，小祖宗，您快來勸勸！”

徐世昌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管事緩了一口氣，才道出原委。

“今日可巧庭院里這些梅花開得正盛，樓里幾位恩客一時起了雅興，便臨時了個探梅詩社，他們聽聞大將軍也在芙蓉樓中，便請他來做個監場。大將軍喝得半醉，一時問起這梅花的來歷……徐公子，你也曉得，這幾株梅樹原是芙蓉樓開業時，小郡王令人種下的……”

他聲音漸小，余下的話不必說，徐世昌也是知道的。

芙蓉樓幕后的東家乃是首領太監鄭觀的干兒子。謝從雋自小長在皇宮，由太后養長大，小時候貪玩落水，經鄭觀舍相救才化險為夷，因著這份恩，在芙蓉樓開業那日，謝從雋看在鄭觀的面上，順道來玩了一玩。

當時庭院里種了些松柏，雖說風雅，但卻了幾分，東家本想合著芙蓉樓的名，種著芙蓉花，謝從雋卻道京都冬日長，芙蓉拒霜，天一冷不免枯敗，不如種些梅花。

東家聽著極好，又恭請謝從雋給梅花旁邊的閣子題個匾額。

謝從雋想了片刻，以劍刻字，一曰“風花誤”，一曰“雪月冷香”。

管事將這來歷同趙昀一說，也不知哪句惹到他的不快，他丟了一錠金子過來，非要人將這些梅花盡數砍去。

那管事的便跪地向趙昀請罪，道：“我們東家移來這些梅花以后，便專門聘了花匠打理，唯恐辜負郡王爺的垂青。何況……何況正則侯瞧這些梅花也寶貴得很，小的哪敢擅自砍了去？”

旁邊做詩社的人都知裴昱跟趙昀在北營分庭抗禮，一直針鋒相對。如今裴昱負罪在，趙昀卻如日中天，任誰都會尋機多奉承奉承趙昀。

他們便起哄道：“這有什麼砍不得的？難道還要大都統也替這芙蓉樓題兩句詩，或者舞一回劍，你們東家才肯依了？”

這管事的還沒回話，那廂趙昀便道也好，他趁著酒興，借來一柄文劍，躍上闌干，手腕一轉一翻，劍勢又漂亮又驚人。那姿當真是翩若驚鴻，矯若游龍，引得芙蓉樓中人人都來看這出熱鬧。

管事的左右為難，眼見就要下不來臺，只得向徐世昌求救。

徐世昌笑了笑，道：“攬明兄正醉著，你先應了他就是，回頭他若追問起來，有我替你擔著。”

“那便好，那便好。”

管事的先去應承趙昀，趙昀聽他答應，醉笑一聲，將手中長劍一拋，人也從闌干上踏了下來。

徐世昌和管事的一同上前架住他。

管事的累出滿熱汗，低聲懇求道：“都統，您真該回家了。”

“家？”趙昀瞧了他一眼，臉上浮了些迷離的笑容，搖頭道，“我沒有。”

徐世昌半攬住趙昀，道：“攬明兄，你看你，醉這樣，可讓人看了不笑話。我扶你去睡一覺，等醒了再回府，如何？”

“你是誰？”趙昀瞧著徐世昌，好一會兒才看清他的面容，然后一下推開他，“不要你。”

往常趙昀酒量如海，誰也喝不倒他，徐世昌沒見過他醉酒的樣子，現在見了，看著不似平常那樣從容不羈，竟有些孩子氣，不免有些想笑。

趙昀抱著酒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沒兩步又回頭看向徐世昌，道：“不，你來得正好，過來。”

徐世昌一頭霧水，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趙昀拉著進了雅閣，接著又被扯進帳子里。

眼見紗簾一落，趙昀就解裳，徐世昌頓時張起來，“那個，攬明兄，我可事先說好啊，我敬你是兄長，是親哥哥，咱們一塊玩玩別人還行，你可別、可別……”

趙昀只將外袍了，冷著一張臉，問：“你看我像有病嗎？”

徐世昌搖搖頭，“貌似沒有。”

“那你就放心。”

徐世昌松了一口氣，細品著又覺這話大為不對，“攬明兄，你這話聽著怎麼像損我呢？”

趙昀沒應他，一頭仰倒在枕上，手里輕輕晃著腰間的麒麟玉佩，閉了半天的目。徐世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坐在床上陪著趙昀。

趙昀醒了片刻的酒，方才睜開眼，問徐世昌：“你認識謝從雋？”

“當然。京城世家子弟有不認識他的麼？”

“我跟他……”趙昀咬了咬牙，改口道，“他跟我很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