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長淮冷聲道:“趙昀,我想跟你做個了斷。你知道——何為了斷麼?”
趙昀心灰意冷,面對裴長淮刺來的劍,他想賭最后一次,賭他會心,會收手,然則那把短劍不曾有任何猶疑,一下沒他的左肩。
趙昀皺了皺眉,腦海中一片茫然。裴長淮沒料到趙昀竟不還手,下意識想要劍時,趙昀猛地握住雪刃。
鮮順著他的手掌往下淌。
此時趙昀連疼痛都麻木了,半晌,他輕聲說:“這就是你的了斷?好,好,了斷得好……裴昱,你別后悔。”
半晌,裴長淮冷聲道:“本侯有什麼好后悔的?”
趙昀反譏一句,“是啊,跟我了斷而已,你有什麼好后悔的。”
他半都已經麻痹如木,左膝蓋一沉,眼見就要跌倒在雨泊當中。
裴長淮一手架住他的子,像是抱住了他,雨勢漸漸大了,水珠順著趙昀的臉頰往下淌。
兩人這般僵持片刻,裴長淮將他拖到一間店鋪前的臺階之上。
趙昀后背倚靠著門,眼前一陣陣泛黑,眼皮越來越沉重。昏迷的前一刻,趙昀拼著最后一力氣捉住裴長淮的領。
兩人一時靠得極近,他重難地呼吸著,溫熱的氣息幾乎落在裴長淮的上。
“裴昱,你這樣待我,當真不曾……”
余下的話,他沒再問出口,隨后,裴長淮領子一松,趙昀的手便了下去。
沒有了刀劍影,這夜只有細雨瀟瀟,一時安靜極了。
裴長淮垂著眼睛,好久,他低聲道:“其實你說得對,我一直在自欺欺人,早在六年前,我就該跟他們一起死在走馬川,那才是我的歸宿。”
那雨逐漸浸趙昀的衫,裴長淮摘下自己的斗笠,戴在趙昀頭上。
斗笠將趙昀一半的面龐都藏在影里,替他擋著風,也遮著雨。
裴長淮抬手輕了兩下斗笠,仿佛是在趙昀的發,半晌,他閉上眼,低聲祈求道:“唯愿君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第85章 別離(一)
一街細雨,滿衫涼風。
侯府的近侍走過來,為裴長淮撐上傘。
賀閏立在遠,看著倒在地上的趙昀,也說不上來是何滋味。
平心而論,他雖不服趙昀這等新貴勝過裴長淮一頭,但又不得不承認,這人確實有些本事,不像那些只會擺架子的酒囊飯袋。
賀閏對有真本事的人始終存著三分敬佩,何況此次他勝之不武,難免有些愧疚,不過想到能助裴長淮為統帥,這點子愧疚也就不算什麼了。
裴長淮敲開一個店鋪的門,給了那店主一錠銀子,說:“去南巷將軍府,告訴他們趙都統在此,多余的話不要說。”
那店主戰戰兢兢地接下銀子,就派店中腳最麻利的小廝去了。
賀閏問:“我們就將趙都統留在這里?小侯爺,不妨留些面,以后也好……”
裴長淮將短劍凈,還給賀閏,“既走到了這種地步,又何談以后?”
賀閏低下頭,不敢再言。
半刻鐘后,衛福臨套上馬車來接人,他沒想趙昀竟被直接丟棄在此,嘗試喚了兩聲,趙昀還是昏迷不醒。
衛福臨一陣心驚膽戰,忙派人將趙昀抬上馬車,帶回了將軍府。
府上的郎中來看過,都是些皮傷,傷口上染了些麻痹知覺的毒藥,壞在教人一時半會醒不過來,好在有止的效用。
不過趙昀左肩上的傷勢加重,若想要不留后患,需得心護養,最好三個月不得武。
衛福臨還不知是裴長淮的手,以為趙昀是遭了刺殺,不敢有毫疏忽,一直守在他邊。
等到半夜時,趙昀就醒了,隨之醒來的還有他半的疼痛。
衛福臨未睡,趙昀一,他就瞧見了,湊到趙昀面前,問:“爺,你怎麼樣了?”
趙昀反應了一會兒,才知已回了將軍府,他聲音有些啞,“誰送我回來的?”
衛福臨道:“有個賣糕點的,看見你倒在長街上,來將軍府報了信。”
趙昀怔了怔,驀地松開一聲笑,但衛福臨實在無法從他的笑容里看到一高興,只有苦。
衛福臨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趙昀閉上眼睛,沒有回答。
衛福臨見他如此,不由地急道:“風臨呢?他現在還未回府,是不是肅王……”
“他沒事,還在四海館看著查蘭朵。”
趙昀看著衛福臨平日里這麼個沉穩的人,擔心家人時,也會難掩焦急的神。
林家雖蒙不幸,可他們兄弟尚有彼此。
那他有什麼?
錢財乃外之,位也不過是朝夕榮辱,除此之外,孑然一。
衛福臨那廂再道:“大夫說你傷得不輕,恐怕……”
趙昀低聲道:“大哥,我有點累了。”
衛福臨本想說他這個樣子,去北羌營救寶圖海的事怕是不了,卻從趙昀口中聽到這一句話,他有些詫異,一時又莫名心酸,便不再提任何事。
他替趙昀掖了掖被角,道:“什麼都別想了,好好睡一覺。”
趙昀這個樣子自然無法參加早朝,只得告假。
早朝時,崇昭皇帝與群臣再議出兵北羌一事,正當徐守拙、肅王等人推薦趙昀為帥時,北營的諸位將軍聯名上奏,彈劾趙昀。
罪狀是他先前在北營厲行改革時,趁機提拔的某位副將私德不修,大有仰仗趙昀的名頭在京中作威作福之意;還將北羌刺客突寶鹿林一時抬出來,指責趙昀布防不利,有職、失職之嫌。
當初平定流寇、立下赫赫戰功之后,趙昀就在朝中一路扶搖直上。
他攀升得有多快,招來的怨恨就有多深,此刻趙昀終于落了把柄在別人手中,那些早就瞧不慣他的人自然趁機踩上一腳,唯恐他跌得不夠慘。
也有清流一派,聽他們陳述這樁樁件件的罪狀,就覺得他罪惡昭彰。
一時間竟有多半臣子都在反對趙昀領兵。
徐守拙一想便知這背后定是裴長淮的手筆,不得不說,當日劉項死后、他直接到宮中請罪的那一步棋走得太妙,如今這些他恩惠的人不就用上了麼?
徐守拙躬進言道:“眼下朝廷正值用人之際,不如就讓趙昀戴罪立功……”
一人打斷他:“太師這話,好像大梁除了他趙昀以外就沒其他人了,要以戴罪立功為由,正則侯豈非是更好的人選?”
“啟稟皇上,正則侯當年曾將寶屠蘇勒打到退無可退的地步,這才換來北羌求和的投降書。何況寶屠蘇勒曾殘殺老侯爺裴承景,還有裴行、裴文兩位將軍,與裴家說是海深仇都不足為過,正則侯定北的決心無人能及。”說著,這位武將跪下,聲如洪鐘,道,“臣愿舉正則侯為帥,由他率領三千兵救回寶圖海,平定北羌!”
“臣等附議。”
眾心所向,就算皇上有意偏袒趙昀,也不能不顧及這些人的意愿,只道再考慮考慮,就散了朝。
肅王立在群臣當中,卻是一直微笑著,也不反對。
下朝后,肅王與徐守拙一同離開正殿,他搖頭嘆道:“時運不濟啊,老太師,你的學生沒有那個命。”
徐守拙面無波瀾,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肅王大笑兩聲:“不錯,不錯。”
回到太師府,徐守拙遣人去問趙昀為何沒來上朝,將軍府的管家說,趙昀昨夜不慎墜馬,正在府中休養。
來回信的人遲疑片刻,晦地說,有人曾看到昨夜正則侯府的人馬截了趙昀的去路。
徐守拙聽后,道:“見裴昱做事這麼不知遮掩,到底是氣急敗壞了。”
趙昀風頭太過,之前又讓裴長淮吃了不小的虧,兩人積怨已久,一旦有機會,裴長淮勢必對趙昀窮追猛打。
加上趙昀也不知怎麼就得罪上肅王府,肅王明知裴長淮絕對不會放過這次去北羌機會,卻還主舉薦趙昀為將,想必是存心挑撥裴長淮和趙昀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