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長淮微微一笑：“他算計得還麼？”

衛風臨本就訥于言辭，也不知該如何辯解，只能道：“你本不了解他是什麼樣的人。”

“本侯也沒有興趣了解。”

出征那日，草長鶯飛。

從北營當中挑細選出的三千將士，騎著高頭大馬，手中舉著一桿桿武陵軍的猩紅旗幟。

隊伍如一條赤蛟龍盤踞在京都長街。

在侯府門前，徐世昌來為裴長淮送行，兩位嫂夫人也為裴長淮做了些吃食。

裴長淮一一謝過，而后笑著看向一直躲在別人后的元劭。他就這麼看了一眼，元劭就哭了，一邊哭，一邊顛顛地跑過來抱住裴長淮。

裴長淮一下將元劭抱起來，道：“好孩子，在家聽娘親的話，好好跟著先生識字。”

元劭想說話，但因為太著急，反而說不出來，支支吾吾，一一的，裴長淮著他的背，讓他慢慢說。

元劭才斷斷續續地說：“三、三叔，回來，回……鈴鐺，鈴鐺，不見了，爹不回來，你、你回來……”

他娘親聽著鼻酸，轉去抹眼淚。

裴長淮輕輕一笑，親了親他的臉頰，然后將元劭放下，慢慢地推到裴元茂的懷中。

裴元茂攬著弟弟，眼睛通紅。

裴長淮道：“三叔不在，侯府上下都要指著你，擔子是重了些，但你別怕，我會留兩個人幫襯著。要照顧好他們。”

裴元茂道：“我知道了。”

徐世昌用手中折扇拍了拍自己的脯，趾高氣昂地說：“長淮哥哥，你放心，我不是跟你說過麼，萬事都有我呢。侯府的事就是我徐世昌的事，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他們，誰敢那就是跟我作對！如果有什麼麻煩，我有辦法解決的，我來解決；解決不了的，我……”

他嘿嘿一笑，展開折扇狂搖兩下，然后靠近裴長淮，低聲音說：“……我就進宮陪皇上下棋，輸他兩盤，求他幫忙解決。所以你就放心罷！”

裴長淮忍俊不，隨后又退后兩步，鄭重地朝他深深作了一揖：“多謝。”

徐世昌沒有拒絕，坦然承他這個禮，承下的事他就要做到。

與眾人一一告別后，裴長淮上馬。

年輕的將軍穿銀甲，腰佩寶劍，一頭長發束于紅翎冠中，后披風在春風中輕揚，如云如霞。

長劍錚地出鞘，劍直指蒼穹。

“出發——！”

賀閏、衛風臨分列于裴長淮左右兩側，從四海館接上查蘭朵，一行人馬便浩浩地朝城門外駛去。

兩側百姓夾道歡送，人聲鼎沸。

人群中間或走馬川一戰后就退出武陵軍的老兵，個個神肅穆，行大禮，呼道：“吾等恭送小侯爺出征！”

一聲接著一聲，如洪鐘一般沉重，一直將裴長淮等人送出京都。

馬蹄輕快地踏在道上，裴長淮回著巍峨的城墻，一時悵然若失，卻也說不清這失意從何而來。

剛出城沒多久，隊伍后方忽地響起一陣急切的馬蹄聲，仿佛用了最快的速度追趕上來，眾人看清那人的模樣，不曾阻攔。

“裴昱！”

裴長淮回去，見追上來的竟是謝知鈞，他皺了皺眉頭，抬手止住行軍的步伐。

謝知鈞下馬，手拽住裴長淮的馬韁，仰頭對他說道：“我有話對你說。”

他氣吁吁的，額上沁出了汗，眉與眼更加漆黑。

裴長淮道：“世子爺，行軍耽誤不得，有話以后再說罷。”

謝知鈞厲聲道：“如果你不想鬧得太難堪的話，現在就下來！”

謝知鈞此人行事無忌，若不按他說的做，指不定會鬧出更多的子，耽誤更多的時間。

裴長淮抿了抿，吩咐賀閏帶著人馬先行，自己隨后趕到。

賀閏點頭領命。

待得此地就剩下他們兩個人，裴長淮翻下馬，走到謝知鈞面前，道：“你說，本侯聽著。”

青淺的草地上，料峭的風吹拂著。謝知鈞像是被這風推了一把，搶步奪上，抱住了裴長淮。

裴長淮幾乎倒退一步才承住他，錯愕之際，他聽謝知鈞說道：“一定要回來，這是命令，聽到沒有？”

“謝……”

“你這個人為什麼總是如此可恨？！好好待在京都不好麼？一直聽我的話不行麼！”謝知鈞咬了咬牙，一雙目里盛滿戾氣，漂亮的面容都變得極其猙獰，“想做什麼事就來求我啊！從前只要你開口相求，我可曾拒絕過一次？”

裴長淮譏笑一聲：“請世子爺幫忙，要人回報的代價太大。”

“可你不一樣，你不一樣……”他閉上眼喃喃道。

這樣的話，謝知鈞曾跟他說過不止一遍，但裴長淮實在不知自己跟他養的小貓不狗有什麼不一樣。

不等裴長淮推開他，謝知鈞這次率先松開了手，兩人分開后，一枚金字牙符安然地落在裴長淮的頸間。

謝知鈞盯著他，惡狠狠地說道：“裴昱，我要你回來，記住了嗎？你如果敢死在北羌！你要是敢！我就——”

“就如何？難道這種時候，你還想威脅我？”

謝知鈞經他反問，一時啞口無言。

裴長淮不知前途如何，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到這個人，他想起往事，想起曾跟謝知鈞做過朋友，跟他一起看過瀾滄苑的玉蘭花，到了要分別的時候，實在不想彼此太過難堪。

裴長淮拈起前那枚狼牙符，道：“謝謝你來送我，到這里就夠了。聞滄，回去罷。”

第87章 別離（三）

離開京都后，人馬乘著春風北上，因是快馬疾馳，半個月后就到了走馬川的邊界。

查蘭朵騎在馬上，熱烈的刺得輕瞇起眼睛，鼻尖也沁了一層薄汗，嚷道：“了。”

衛風臨與并肩前行，從懷里摘下水囊遞給查蘭朵。

托著水囊喝了一口水，喝盡興后，故意沒扣塞子，直接丟回衛風臨懷里。

衛風臨下意識一接，水晃著，些許水珠濺到他臉上。

查蘭朵咯咯笑起來。

衛風臨被戲弄這一遭，臉上有些錯愕，但他什麼也沒說，默默地扣上水囊。

旁邊的士兵瞧著，彼此揶揄地看了對方一眼，對衛風臨起哄道：“衛校尉，你好福氣，三公主這是想招你做駙馬呢！”

衛風臨皺起眉來，半晌，冷聲對他們說道：“我是中原人。”

查蘭朵還是能聽懂這句話的，賭氣似的哼了一聲，騎馬趕到前面去，不再理會他。

賀閏回頭看著這一幕，低笑兩聲，沒多久，查蘭朵便來到了賀閏和裴長淮邊。

查蘭朵氣鼓鼓地用北羌話罵了兩句。

賀閏聽不懂，裴長淮卻微笑著說：“衛風臨現在是大梁的員，不是你父君想要就能要的，況且，也要先救出寶圖海。”

查蘭朵詫異道：“原來你能聽得懂北羌話？”

裴長淮不回答的問題，直接說道：“現在可以跟本侯說一說那枚護符的來歷了麼？”

查蘭朵不肯說：“我要是都告訴你了，就失去了一個籌碼，到時候萬一你不肯去費心思去救我父君怎麼辦？”

“查蘭朵，你誤會了，一枚護符并不足以令本侯冒著損兵折將的危險來到走馬川。此次出征關乎走馬川的百姓，也關乎大梁國運，救你父君乃是皇命，不論你說不說，本侯都會完使命。”

“這麼講，倘若梁國皇帝不讓你來，你就不來了，對嗎？謝從雋，我記得那個人謝從雋，你不會因為他而來，是麼？”看著裴長淮冷如雪的面容，查蘭朵立時癟了癟，道，“你這個人真無，你都不知道他了什麼樣的罪！”

裴長淮握著馬韁的手心里全是汗，卻用極其平靜的語調問道：“了什麼罪？”

“現在告訴你一些事也沒關系。”查蘭朵心底憤憤不平，但講漢話總是磕磕絆絆的，便用了北羌話對裴長淮說，“寶薩烈，他是屠蘇勒的兒子，你還記得他嗎？當年蒼狼主屠蘇勒跟你們打仗，我父君不想管這件事，屠蘇勒也不打算讓我父君手，但是寶薩烈曾要求我父君送一個巫醫給他，我就是跟著巫醫一起去的，去了薩烈扎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