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走馬川一戰，周鑄跟隨裴長淮作戰學到的第一招，解決追擊最好的辦法不是逃，而是趁機反撲一口。

他一聲令下，大梁士兵如同黑鷹啄食一般從高撲下，烈馬嘶鳴，慘與驚呼此起彼伏，刀劍所劈砍而至的地方濺開一蓬一蓬的霧。

轉眼間，遍地都是殘肢與橫尸。

解決這一隊騎兵，周鑄奪了他們的馬，對眾人喝道：“上馬，殺出城去——！”

王廷當中，寶屠蘇勒端坐在王座上，手掌搭著王座的狼扶手，指尖不斷敲著。忽地，他意識到有什麼疏忽，右手一握拳，喝道：“拿地圖來！”

兩個侍從將王城的地圖徐徐展開在屠蘇勒的面前，他指著第一著火的地方，連接第二、第三……雖多有迂回環繞，但最終的方向卻是直指南城門。

屠蘇勒意識到梁國人此次生事，目的本不是挑釁，而是分散城中的兵力，趁機逃出城外。

“讓他們死守南城門！”屠蘇勒凝眉，當即下令道，“再去鷹潭部傳令，倘若他們逃出城去，就讓鷹潭主帶兵去截住他們，務必將這些梁國人趕盡殺絕，一個不留！”

城中駐守的是屠蘇勒的軍，城外駐守的兵力大部分來自于已經向屠蘇勒臣服的鷹潭部。

死守南城門的命令下達之前，萬泰與周鑄已經按照提前安排好的計劃，于防守最薄弱的南城門匯合，集結雙方的兵力奪下南城門，繼而殺出城去。

這無疑是一場惡戰，在混戰當中，饒是周鑄這般驍勇善戰的大將也不慎被砍了一刀，好在衛風臨在旁策應，這才保住周鑄的命。

此時他們已然愈戰愈勇，很快奪得南城門的控制權，將通往城外的吊橋一點一點地放下，然而還不等吊橋完全放平，趕來南城門支援的北羌士兵就已經越越近。

查蘭朵心焦如焚，對衛風臨道：“你們先走，我留下！我可以把吊橋再拉上來，應該能阻擋住他們一會兒了，你放心，我是北羌三公主，他們不敢殺我的。”說著，查蘭朵鼻尖一酸，“我父君和母后還在宮中，我不要離開這里，不要離開他們。”

萬泰與周鑄相視一笑，還是周鑄先開了口，道：“三公主，你的好意我等心領。可是你若真擋住了這里，讓這些人沒能追上來，那可就麻煩了。”

查蘭朵一時疑，“什麼意思？”

周鑄并不解釋，一揮手中長刀，朝著后的士兵大喊：“敗在此一舉，隨我殺出去！”

衛風臨匆匆上馬，朝查蘭朵出手，對說：“會有人來救你父君的，現在就走！”

查蘭朵搖搖頭。

衛風臨眼神沉著急火，道：“相信我！走！”

查蘭朵回首看了一眼追兵，不再猶疑，借著衛風臨的手躍上馬去。

“駕——！”

吊橋一放，一行人如同一支筆直的利箭，穿破城門，馬蹄踏草如飛，呼嘯著奔逃而去。

鷹潭部的軍營收到屠蘇勒的指令，也出兵去追，轉眼各地聽命于屠蘇勒的軍隊仿佛匯聚一洪流，在周鑄、萬泰一行兵馬后追逐奔騰。

北羌有一橫煙峽，峽谷深且長，是連接兔與雪鹿的重要通道。

夜空當中懸著一滿月，將峽谷照得一覽無余。

橫煙峽上，裴長淮與趙昀各自牽著馬，迎風而立。

裴長淮穿紅袍黑甲，黑甲泛著冷冷的鐵質澤，雙臂繞有麒麟護腕，懷中還攜抱著一只獅頭盔。他一頭長發高束于紅翎冠中，凜凜長風吹得他后墨披風鼓飛揚，遠遠去，儼然若武神下凡。

趙昀卻未穿鎧甲，只一武袍，負手站在裴長淮旁，遙遙著遠方。

二人無言沉默著，裴長淮的手握了又握，他似乎有什麼話想對趙昀說，但還是沒說出口，轉上了馬。

裴長淮看了趙昀一眼，沉聲道：“此關隘就給你了。別輕敵。”

“放心罷，我的小侯爺。”趙昀說話懶洋洋的，彎了彎眼睛，再問道，“除了這句話，你就沒有其他想跟我說的了麼？”

“……”裴長淮抿了抿，半晌，他對趙昀說，“你過來。”

趙昀很是遵命，乖馴地走到裴長淮面前。

裴長淮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趙昀，他上的傷還未好全，不過走路時已看不出來瘸拐。

除了他的，裴長淮還看趙昀含笑的眼眸，也看他眉宇間滿不正經的神氣。

忽地，裴長淮俯下來，一手捧住趙昀的臉，攬著他仰起頭來，而后在他上輕淺一吻。

趙昀還沒反應過來，這一吻便倉促告終。

裴長淮立起，耳下發紅。他握著馬韁，對趙昀道：“趙攬明，你要記得你承諾給本侯的話，倘若你敢……”

想放些狠話，裴長淮又實在說不出來；可若趙昀萬一也如謝從雋那般，他不知自己還能該怎麼辦。

“我記得。”趙昀很快回答了他。

他上前握住裴長淮的手，仰著他，也仰著明月，而后貌似虔誠地在他手背上吻了吻，道：“我答應過你，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倘若小侯爺做了赤霞客，我必做奴兒，追隨侯爺而去。”

他似是玩笑，也似是認真。

裴長淮反捉住趙昀的手，急切道：“胡說八道！你明知本侯不是這個意思！”

趙昀笑道：“所以說，侯爺若希我活得長久一些，只需保重自就好。”

裴長淮著他，依舊愁眉不展。

趙昀又怎會明白他心中的恐懼？這些恐懼纏了裴長淮那麼多年，讓他變得謹小慎微，也害怕失去。

他在裴長淮手掌心中輕輕挲了兩下，神逐漸正經起來。

“長淮，閻王爺真想要我的命，就不會讓我活到現在，更不會讓我遇見你。這里不是走馬川，我也不是謝從雋，我趙攬明怎麼說也是從尸山海一路趟過來的，大敵當前，一腔神勇，為侯爺摧鋒陷陣尚且還嫌不夠，怎麼就讓你瞻前顧后的肋了？”

這話驕狂至極，偏偏趙昀說得那般斬釘截鐵，由不得旁人質疑。

凜然的夜風吹拂起趙昀的頭發，裴長淮著他的面容，的確難忘在薩烈軍營里，趙昀揮槍時，那烈烈的殺意仿佛就從他槍尖呼嘯出來。與這樣的人在一起并肩作戰，他沒有瀕臨死亡的恐懼，唯有熱難抑、酣暢淋漓。

裴長淮終于笑了一笑。

伴隨著遠一朵焰火升起，昭示這一場戰已經準備就緒。

裴長淮扯著馬韁，調轉方向，馬蹄高高地揚起，而后輕巧地落下。他拉住奔跑的雪駿馬，對趙昀說了最后一句話：“那就為本侯摧鋒陷陣罷！”

趙昀一時笑得意氣風發，道：“遵命。”

第106章 戢金戈（四）

裴長淮策馬下山，疾行在黑漆漆的橫煙峽中。

他所至的每一都井然有序地點燃起火把，火照著伏擊在橫煙峽的梁國士兵。

從高俯視，這些火熒熒綽綽，仿佛是有誰在橫煙峽上撒了一把碎火流金。

屠蘇勒主雪鹿王廷以后，圍繞王城所做的防部署固若金湯，若想強攻進去必然要耗費不小的兵力。

這樣一來，大梁的戰線從雪海關拉扯到雪鹿王城，屠蘇勒若是誓死與大梁鏖戰消耗，再尋機從后方斬斷糧草補給，那麼大梁的形勢就會急轉直下。

裴長淮打算將屠蘇勒的兵力分化，逐一擊破，爭取速戰速決。

他下令萬泰、周鑄率領一隊人馬逃出王城，將一部分兵力引到橫煙峽中，敵深。

此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正是設伏的絕佳之地。

屠蘇勒先是收到薩烈的殘肢，后又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放火燒城，如此相激，以他的格就算再沉得住氣，也絕不會輕易放過這些作的梁國人。

而這些鷹潭部的士兵剛剛被收屠蘇勒的麾下，正是急于立功取勝的時候，一旦咬到萬泰等人的蹤跡，必定會窮追不舍。

萬泰高舉著火把，帶領著全部人馬進橫煙峽。明晃晃的火把仿佛連一條溪流，緩緩淌峽谷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