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出鹽的消息傳來。

他放下碗筷，黃豆眼瞪大，“真出了？”

“確實出了。”下屬一臉激。

大使敲他腦門，罵道：“你高興個屁！”

下屬憨憨反問：“這對鹽場不是好事嗎？”

煮鹽耗費太多人力力，相反曬鹽，看起來簡單輕巧多了。

大使冷靜下來，“出了多鹽？”

“不清楚，才出了些鹽花。”

大使冷哼：“那就等真出了再說。”

他可不信曬鹽真能比得過煮鹽，別的先不說，一旦遇上下雨天，鹽場都得停工。

樓喻樂得大使沒靜。

他坐在營帳，對面前的孫靜文贊賞笑道：“此圖細致，辛苦了，孫小娘子又立了一功。”

孫靜文面赧：“霍大哥也幫了我很多，有些地方要不是霍大哥，我也看不出端倪。”

頓了頓，低著腦袋小聲道：“殿下可以直呼我的姓名。”

總是“小娘子小娘子”地，過于生疏客氣了。

聽過殿下喊“二筆”、“霍延”、“繼安”，不想自己也落于人后。

樓喻一愣，他倒是更愿意名字，只是——

“你是兒家，我不好直呼閨名。”

世道如此，總得顧及小姑娘的名聲。

誰料小姑娘并不在乎。

“我爹從小把我當男孩養，名字而已，殿下不必在意。”

樓喻頷首應下。

“任務完，你想不想要什麼獎勵？”

他這是習慣使然。

記得在現代，老媽公司員工出完項目，作為老板，都會給員工發發福利。

孫靜文卻鐵了心拒絕，樓喻只好作罷。

數日后，天氣晴朗，海風徐徐。

樓喻于眾人簇擁下，行至結晶池旁，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鹽晶，在所有人激期待的目中，朗聲下令：

“起撈！”

“遵令！”

府兵們擼起袖子，手執鹽鏟，一個個干勁十足。

一筐筐原鹽連續不斷地被運往營地，著實驚到了鹽課大使。

大使親自趕來，見到數量可觀的鹽晶，不由失態大：“怎麼可能！”

他的下屬們也紛紛瞪圓了眼。

然而眾府兵沒工夫理會他們，都認認真真撈鹽呢。

大使心臟直，哆嗦著吩咐下屬：“快！快去通報知府大人！”

不知是誰的消息，鹽場的鹽工們也都得知此事，私下議論紛紛。

“當真曬出了好多鹽？”

“是真的！一筐一筐的，沒費一柴！”

“我不信。”

“怎麼不信？我干活的地兒離那邊近，親眼見到的！”

“慶王世子真有這麼神？”

“都說什麼呢！”趙雙四遠遠聽見他們談論世子，不由黑著臉走近。

“趙頭兒，你說世子殿下真曬出那麼多鹽了？”有人問。

趙雙四皺眉：“世子殿下也是你們能說的？還不快去干活！”

眾人只好四散離開。

趙雙四站在原地，遙那邊營帳片刻，直到遠監工用鞭子指著他，才垂低下腦袋干活。

他挑著鹵水來到灶邊，趙小狗正添柴加火。

“你阿娘今日可好些了？”

趙小狗高興點頭：“阿娘神了點，還跟我說了好些話。”

“說什麼？”

趙小狗抿笑，“說世子殿下是咱家的大恩人，以后要記得報答殿下。”

想到那個金籠罩的世子，趙雙四不自笑起來，皺紋里刻滿激。

“是啊，咱要知恩圖報。”

可是他們一家三口，貧寒清苦，又能為殿下做什麼呢？

恐怕這恩只能在心里記一輩子了。

他忍不住想，要是鹽場歸殿下管就好了，殿下那般仁慈，跟那些貪污吏肯定不一樣！

貪污吏郭濂，正暗調查自家兒子被關押的地方。

查了這許多天，卻一直沒有進展。

就在他頭禿之際，鹽場傳來消息。

郭濂不小心打翻茶盞，雙目瞪圓：“真給他造出來了？”

“千真萬確。”

郭濂怔忪半晌，忽然想起什麼，問左右奴仆：“那雪鹽到底從何而來，你們可查清楚了？”

左右皆搖首請罪。

郭濂瞇起眼，在慶州府，可堪與他抗衡的只有慶王府。

他兒子因雪鹽被俘，恰好被慶王撞個正著，郭濂有理由懷疑，制出雪鹽的就是慶王府的人。

他原先并沒往樓喻頭上猜，還沒長齊的黃口小兒，怎麼可能有那麼大能耐？

可如今看來，最沒有可能的反而是最有可能的。

郭濂起吩咐：“備車，我親自去一趟鹽場。”

營房，樓喻與霍延相對而坐。

他靠在書案后，姿態隨意，毫不雅觀，一邊研究布防圖和暗哨，一邊吃著果脯。

“你是說，只要解決哨兵，那些土墻便不堪一擊？”

霍延頷首：“我暗中試過守兵戰力，他們……”

他一時想不出什麼詞來形容。

樓喻倏然笑了：“糟糕頂？”

“嗯。”

樓喻斂目沉思。

怪不得趙雙四帶領兩千瘦不拉幾的鹽工，就能攻破鹽場防守，徑直沖到慶州城。

守兵監守鹽場，時間久了，必會生懈怠之心，從而墮落酒囊飯袋，實力大減。

即便如此，他如今也不能輕舉妄。

郭濂是最大的一塊攔路石。

若想要徹底搬開這塊石頭，他必須要有萬全之策。

樓喻低嘆一聲：“再等等罷。”

他抬眸看向霍延，恰好撞上霍延盯著他的臉頰，見他看過去，又迅速避開。

樓喻若有所：“我臉上有東西？”

“嗯。”

樓喻手去右臉。

“左側。”

又去抹左臉。

“角。”

等樓喻抹下一粒果，霍延微聳的雙肩終于沉下。

樓喻暗笑，敢還是個強迫癥。

適時，馮二筆在營外稟報：“殿下，郭知府求見。”

樓喻收好圖紙，霍延立刻起。

“你留下。”樓喻吩咐完，朝營外道，“讓他進來。”

霍延便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站姿拔如松。

郭濂甫營房，就要高贊樓喻，卻被樓喻搶先。

“郭知府，大喜啊！”

郭濂神一滯。

“喜從何來？”

第二十五章

樓喻示意郭濂坐下，慢悠悠道：

“據我所知，青石鹽場每年鹽產可達一萬三千石，而每年卻只需上八千石鹽，那麼，余下的五千石，又去了哪兒呢？”

郭濂面不變，正要開口，樓喻又笑道：“不管你承認與否，只要此事傳到皇上耳中，青石鹽場本經不起盤查。”

這倒不假。

郭濂沉默不言，一雙眼凝視面容尚顯稚氣的樓喻。

慶王此人凡胎濁骨，未料生了一個狡猾如狐的兒子。

樓喻低聲蠱：“郭知府，鹽份額不變，若是青石鹽場的鹽產能夠提升更多，你不就能埋更多銀子了？”

“莫非殿下是指曬鹽？”郭濂輕嗤，“曬鹽之法固然可用，但若逢雨，不僅鹽場停工，前功也會盡棄。”

樓喻忍不住笑了，他點點腦門，“郭知府，有時候腦筋也要轉一轉。你可統計過，慶州往年下雨的天數與下雨集中的季節？即便不能統計，咱們還有司辰，可預測天文氣候。”

郭濂不解，“如此依舊會了產鹽的日子。”

“不涸澤而漁，不焚林而獵，”樓喻神淡淡，“對勞役鹽工同樣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