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的來意不難猜——是來讓齊老爺“捐款”的。
“……原本以為匪患已除, 孰料今日謠言又起,使百姓不得安寧。”巡大人慢條斯理地說著,“齊大人作為商界英才, 理應為國分憂。本已決定, 陸路和水師共同搜捕, 務必要將那個金蘭鶴的謠言弄個清楚。只是齊大人也知道,近來朝廷財政吃, 我們做地方的也要為皇上分憂……”
齊老爺臉上有點扭曲, 用力笑道:“這個,巡大人初來上任, 也許不曾聽說, 敝行一直為厘金局輸捐,籌防局、捐輸局的稅款也不曾了……”
巡笑道:“那都是地方上的日常用度, 本管不著。但這金蘭鶴實在囂張, 裝神弄鬼到了本眼皮底下, 那是全廣州城的威脅,齊大人難道還要袖手旁觀嗎?”
話說到這份上, 齊老爺是別無選擇, 連忙站起來表忠心:“下愿庶竭駑鈍, 報效大清!下愿捐……軍餉一萬兩!”
“很好, ”巡笑容綻放,給他一個贊賞的眼神, “本聽說, 齊大人向為夷華各商所推重,相信齊大人振臂一呼, 廣州商界也會積極響應的。”
齊老爺臉上的又不自覺地了一下,笑著點點頭。
“這是自然。下會命人在商會發起募捐, 嗯……十萬兩。十萬兩應該不問題。到時十一萬兩白花花的銀子,便是我們廣州商界的拳拳國之心,請巡大人笑納。”
大清的場算不上清明。軍費不夠捐稅湊,乃是慣常作。
巡用筷子夾起一團咖喱拌米飯送進里,皺著眉頭品味咖喱的微辣,一時沒說話。
齊老爺有點尷尬,不知道哪句話說得不合適了,筷子停在半空。
過了好一陣,巡大人才咂完味兒,笑道:“如此甚好。本府向來藏富于民,商行里現銀充裕,依本看,募捐十萬兩不問題。那本就等著齊大人的好消息了——對了,若是募得超額,齊大人那一萬兩本也會酌退還,算是還齊大人一個人——總不能讓齊大人白忙活一場,對不對?”
齊老爺站起,激涕零地請了個安:“巡大人英明,下無以為報!”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巡大人肚皮,管下人要了西洋香水噴在上,蓋住了餐食的氣味,然后整理頂戴服,踱著方步出門,好像只是來視察了一下工作。
當然,后的隨從們不是空手出來的——十箱制烏龍茶,用錫紙包小包,盛在的鐵皮罐子里,隨著抬上了轎子。
另外,齊老爺從懷里出了一本自己新刊印的詩集,隨手往里面夾了一張銀票,請巡大人批評指正。
茶葉和書作為伴手禮,既低調又親切,顯得巡大人既廉潔又近人。
齊老爺送走巡,臉立刻垮了下來,小聲詛咒:“屁還沒坐熱呢,就懂得撈錢,這些‘父母’真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
那桌盛的西菜只了一小半,他也沒心思吃,揮手人胡堆進廚房,自己著臉,把王全來商議了好一陣。
王全隨后召來眾伙計,點名把有點資歷的伙計雇工都了出來,命令:“跟老爺走!”
有傻愣的還問:“干嘛去?今天不做生意啦?”
王全十二分不耐煩:“勸捐去!”
府巧立名目籌軍餉,德行作為近年來異軍突起的行業領頭羊,要起到模范帶頭作用,自己捐還不夠,還得鼓別人捐。
——“我們德行都捐了一萬兩了,你們不出錢,像話嗎?”
但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別人不愿捐怎麼辦,只能“勸捐”。
林玉嬋看到這“勸捐”的架勢,就知道這大概不只是“勸”那麼簡單。
而且齊老爺必定不是頭一次干這種事了。
“勸捐”募來的錢越多,齊老爺自己出的就越。假如“勸”來十一萬兩,齊老爺自己甚至可以不用掏錢。倘若“勸”來更多的錢……
齊老爺可能不敢獨貪,但跟巡大人分一分,應該是可以的。
因此德行從上到下,都如同打了,紛紛抄家伙出去“勸捐”。
林玉嬋看得目瞪口呆。這不黑社`會嘛!
也難怪。府這麼狠宰大戶,若是一萬兩真捐出去,德行至一個月的營業額得打水漂。
王全倒是沒有讓也加勸捐隊伍,大概是覺得這可憐板太滅自己人威風。
“你在鋪子里看家。等我回來!一兩茶葉,拿你是問!”
鋪子里只剩林玉嬋,還有幾個低等學徒,如寇來財、劉二順之流。這些人沒什麼工作積極。王全令他們給新炒制的茶葉包錫紙、標簽,他們干了一會兒就四仰八叉的懶,吩咐林玉嬋給他們燒水喝。
林玉嬋不想跟他們挨太近。燒了水,自己拿柄鏟子去廚房鏟炭灰。那里暑氣最重,沒人愿意逗留。
在出門的前一刻,余看到,寇來財賊眉鼠眼地左右張,然后悄悄趴到貨架底下,長了手拼命掏。
他拉過猛,歪著下凸著,整個人像是一張在地上的門神。
林玉嬋微微冷笑,轉出門。
掌柜的不在,自然也沒必要辛苦干活,忙了一會兒,就找個墊子坐下來歇著,井里打了點水,洗干凈手臉,慢慢剔掉指甲里的泥。
小姑娘都干凈。林玉嬋雖然整天干的是力活,但也不愿把自己弄得太邋遢。每天晚上別人都歇了,也要打水洗個澡。此時皂已十分普及,府里下人也有量定額,不愁洗不干凈。
但又不敢在個人形象上下太大工夫。一是怕引來不懷好意的目,二是因為這種份低微的丫頭,但凡把自己拾掇得讓人眼前一亮,就不免讓人覺得有非分之想,是不是想勾搭貴人?
林玉嬋已經見過好幾個妹仔,因為“太太浪”而被太太們下令打板子飯。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浪賤”是怎麼個定義,但知道,像兩個世紀后的那些普通姑娘的普通做派,拿到現在肯定會頻頻雷。
能怎麼辦,只能鄉隨俗,吾日三省吾,檢查一下自己是不是顯得溫順而規矩。
只要心不妥協,就不會戲太深。
林玉嬋自己的臉。不錯,能起一點小了,手還不錯,總算有些彈彈的青春覺。
又拆開發辮,借著水井里的倒影,把辮子細細地梳了一遍。
若按的審,額頭上最好留些碎發劉海兒,才顯明快。然而這種小心機只屬于富貴人家的小姐。作為低等妹仔,只能用手指沾水,梳出個溜溜的大腦門兒。
好在最近營養足,發際線有所回落,不至于跟男人似的。
話說回來,這年頭男人們的發型,是真丑啊……
清宮劇是大大的化了。畢竟值長偶像小生的那是麟角。
而且丑還不是最糟糕的。此時的男人們都以一條長辮為,從不剪發;這發型打理起來又費時費力,很多底層百姓又辛苦勞累,拆辮子洗頭的頻率大概是……半年一次吧……
走在街上,那一條條辮子上眼可見層層汗水和臟污混合的包漿,散發出五花八門的氣味。
連帶著后背上的服都常年泛著一道油,洗不干凈。
有錢人要好一些,通常會給自己涂抹各種名貴香料香水。從氣味上就能略地猜出一個人所的階層。
有一次林玉嬋經過一個街頭理發攤,那里坐著個英俊的年輕公子,大概是要去相親,梳著一頭黑油亮的辮子,又穿了一瀟灑馬褂,盤著倆核桃,活像清宮劇里的偶像小生。
可是,那理發匠將辮子抖散的一剎那,林玉嬋只覺得一垃圾場、死耗子和陳年腳氣混合的味道撲面而來。躲閃不及,那味道像一粘稠發黑的膠水,跟了一路。
偶像小生瞬間變發酵酪。那天沒去紅姑那里加餐。
林玉嬋告誡自己要知足。這好歹是溫暖而臨水的廣州。大家還有條件時常往腦袋上澆一瓢水,洗掉塵灰和虱子。要是換冬天的北方……
默默給清穿穿到北京城的姐妹們點蠟。
不過……
林玉嬋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蘇敏蘇爺。好像不記得他上有什麼異味……
難道是個震古爍今的大潔癖?
決定,下次見到的時候留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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