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墜下,天邊極初顯端倪。
謝昳和江澤予穿過半個黑森林, 往不遠暖黃的鎮子上走去。
拍攝地離他們下榻的酒店不遠, 走路只有四十分鐘的距離,正好適合在這樣的傍晚散個步。說是傍晚, 其實還未到下午四點,但對于緯度極高的小鎮的冬日來說, 已經是落日時分。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安安靜靜地走過雪松之間被冰雪覆蓋的小路。
眼前的馬路似乎是某一條原始與現代的分界線——他們的背后是大自然最原始的冰原與森林,而他們的前則是車水馬龍的西北首府,但這所謂的西北首府也不是那麼繁華, 甚至還比不過國隨隨便便一個小城市。
方才在雪松林間, 謝昳擔心江澤予看不清路,于是一直扶著他。這會兒走到亮著燈的城鎮馬路上,一點虧都不肯吃的謝大小姐立刻巧妙地將重心偏移, 倒反而是他在用力托著了。
謝昳還沒有適應這里和北京城十五個小時的時差, 眼皮子不斷耷拉著,做了個深呼吸, 聞到空氣里冬日特有的清冷味道,還有背后雪松的香氣。
現在是北京時間早上六點多,最是好眠的時候。生鐘讓的逐漸沉緩, 眼前的行人也好商店也好都變暖晃晃的一整團。謝昳不有些后悔走路回去, 困這樣,靠自己大概是沒法走回酒店的。
好在邊這人著實可靠,半個人的重量強加在他上, 他卻連一晃也沒有,只穩穩當當地帶著向前走。
——比起五年前,他已經長了如今這般有著寬廣肩膀、堅膛的男人。
兩人沿著街邊緩緩前行,倒是像極了一對來游玩的小。
黃刀鎮上沒有太多高樓,地勢也算是平坦,極遠海拔不高的起伏著從四周環擁,峰頂有皚皚白雪覆蓋,那副巋然不的模樣,似乎是存在于這地球之上幾千年。
這里有許多大都市中常年難見的自然力量,一切都原始地、野蠻地、不經雕琢地展在眼前,而僅僅兩萬人口的鎮子,更像是一群孤獨的人聚集在這北極圈之外,從大自然的手中搶了那麼個地方,畫地為城。
“昳昳,你看前面那對夫妻。”
謝昳瞇著眼睛困倦至極地看去,他們前方幾步的距離外,一對年邁的老夫妻挽著手從一家印度小店走出來。白發蒼蒼的老頭穿著洗得有些褪的派克大,左手拿著一包煮菜用的咖喱、一盒看不出品種的和一捆綠油油的西芹,右手牽著他同樣白發滿鬢的老太太,慢慢地往前走著。
謝昳一直看著他們走到不遠橙紅磚瓦的巷子里,然后影逐漸消失不見。
謝昳偏過頭,看著比高將近一個頭的男人,夕沉沉,他的側臉被映照得泛紅,那眉眼極為出挑,依稀還是當年英俊得人心魄的模樣。
江澤予沉著嗓音說道:“我很羨慕他們。”
謝昳松開挽著他的手,的心臟“砰砰砰”地跳起來,卻偏把話往難聽了說:“……羨慕什麼?那兩個老人應該是當地的居民,這個鎮子這麼偏僻,方圓幾百里都是人煙稀的群山和冰原,一輩子在這里生活有什麼意思?何況……你看那個老人家,他左手拿了這麼多東西卻沒有購買一次袋子,上的大也洗得褪,大概是經濟條件很不好。”
不自然地笑了笑:“江澤予,你如今是上過時代周刊的有錢人了,這麼窮苦潦倒的生活,又……有什麼好羨慕的?”
但眼睛卻一眨不眨盯著他看,熱切又。
江澤予挽在腰間的手收,從一整條街亮著燈的飯店門前走過,聲音如同沉沉的晚風:“我只是羨慕他到了這個歲數,還能牽著他的孩兒回家。”
他用了“孩兒”這個詞,其實和方才那個臃腫矮胖的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形象很不符合,但在這時候卻讓謝昳險些熱淚盈眶。
白發蒼蒼或是行將就木,在里,在的人面前,依舊是。
他說不出來什麼骨的話,表述間似乎完全不涉及他和的事,但卻一字一句如冰刀敲進心臟:“昳昳,我曾經以為,我這輩子不會有這種時候。如果有,我愿意拿一切去換。”
他說,他愿意拿一切去換,包括自由、財富、甚至生命。
謝昳忽然明白,心底空白了五年的那道選擇題,被他填上了一個答案。
果然是和曾經想的那樣,截然相反的答案。
昏昏睡的腦袋在這一刻忽然清醒,耳鼓,心臟狂跳,聽到自己開口:“江澤予,有一些事我得告訴你,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我要講完它可能得花一整晚的時間,甚至一整夜的時間,你愿意聽我說嗎?”
那真的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大概……得從十二三年前說起吧。
久遠到很多時候自己回憶起來,都覺得那些沉重的故事模糊又支離破碎,仿佛像是發生在前世。
街邊紅日沉沉,墨藍的房子被染紫。
江澤予點頭,雖然不知道要說什麼,但心里大致有了一點預。
謝昳深吸了一口氣:“江澤予,你還記得昨天我問過你,記不記得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嗎?其實……”
著頭皮說出開場白,然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卻被后炸耳的鳴笛聲打斷,謝昳回頭,路邊斜斜靠過來一輛獷的越野車,胎上繞著重重的防鐵鏈。
一紅沖鋒雪服的林景鑠從副駕駛窗口興地探出頭來,眉飛舞地沖他們揮手:“Sunny,無巧不書!帶上你男人跟我們一起去喝酒啊!周導說帶我們去喝當地印第安人釀的Pulque,小岑寧也去哦。”
謝昳:“……”
這個國人口中七八糟的詞匯和喜笑開的一張臉,功地把的心從浪漫又壯烈的泰坦尼克號甲板一下子拽進了夏威夷熱熱鬧鬧的草舞聚會上。
“其實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在……呃。”
謝昳掙扎著想要不顧他的打斷繼續述說自己的故事,卻發現腦子里剛剛醞釀好的緒已經完全沒有了。
“……”
謝昳總算明白為什麼國外電影里,老人家給自己的兒孫們講年輕時候的故事之前往往要一家人整整齊齊圍坐在壁爐前,也總算明白那個關于小和尚的故事每次都要從“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開始。
講故事真的是需要氛圍的。
轉過頭,扁著看向邊的男人,眼神里有著可憐的掙扎。
江澤予好笑地了一把的腦袋。
他知道,要說的故事大概不輕松。其實他剛剛看著眼睛里困頓至極的紅時便覺得,今天或許不是一個聽故事的好日子。
“五年我都等過來了,還差這一時半會兒?昳昳,你要是想去的話,今晚跟他們一起喝點小酒,然后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再養足神好好說給我聽,好不好?”
謝昳干地眨了眨眼睛,垂頭喪氣地拉著人往越野車邊走去。
后座上只有岑寧一個人,正蔫了吧唧地靠在沙發墊上玩手游,抬頭看到進來的人,立刻坐直子往旁邊讓了讓。江澤予沖他點點頭,坐在后座正中,又朝車窗外的謝昳出手。駕駛座上,周子揚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只手曲起支在打開的窗框上,羽絨服擼到手肘的位置。謝昳看到他胳膊上紋了一朵清新的梔子花,這跟他整個人獷野的風格大相徑庭。
車子很快到了他說的那家印第安人開的酒吧,招牌是一塊糙的鐵板,上邊的單詞大概是印第安人的某一系語言,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酒吧有著獷的木門,漆一般的紅。
幾人推門而,狹窄黑暗的空間里只有幾盞簡陋的燈,還有稀稀拉拉的人。
這里離鎮中心比較遠,游客甚,來的大概都是本地人,喝著最原始的酒,聽著最狂野的歌——酒吧臺上,一個扎著臟辮的黑人歌手彈著電吉他,低低的煙嗓唱著Nirvana樂隊的重金屬搖滾。
謝昳有點詫異,曾經有段時間很喜歡涅槃樂隊的音樂,覺得那些律能唱進人的靈魂。但這個樂隊自從九四年主唱柯本自殺后,便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周子揚去吧臺同老板用本地語言流了幾句,那老板一拳頭砸他肩上,豪爽笑著點頭。兩個人看起來很悉,他大概是這里的常客。與此同時,林景鑠招呼三人在吧臺邊的卡座上坐下,笑著說:“聽說周導從前在這里住過一年,對黃刀鎮十足,他一直想把極拍進自己的廣告里,這次我們YR算是沾了。”
說話間,周子揚端著個木質托盤回來,上面放了幾個各的琉璃杯和三大瓶酒,里面米白酒如同樺樹皮上留下來的雪樹脂。
“這酒不算烈,但風味很特別,可以嘗嘗。”
周子揚坐下,把酒杯分到他們面前,一一斟滿酒。接著,他舉起酒杯,先看向江澤予,開了個玩笑:“這杯先敬江總。久仰江神大名,按理來說我不該對你這麼友好,誰讓家父每次提起你都會狠狠教訓我一番不。”
謝昳從小就不喜歡這種應酬式的寒暄,以為江澤予也會覺得別扭,沒想到他回答倒是自如:“周導客氣了,人各有志,周導要是回來經商,這世上就缺了一個創造的人。”
周子揚聽他這麼說,豪爽地笑起來,喝干了一整杯酒。
他喝完酒,又看向謝昳:“我之前竟然不知道謝大小姐和江總是人,實在是般配,冒昧問一句,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謝昳聞言看了一眼江澤予。
他們現在算是在一起了嗎?好像也不是吧。頂多算是在復合邊緣小心翼翼試探的前任。
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卻見江澤予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而后挽起袖子用手背干凈角殘留的酒,笑道:“我還在追,這不都了半個地球追到這兒來了。昳昳這人脾氣倔,你們如果愿意幫我勸勸,我激不盡。”
林景鑠和周子揚聞言驚訝地對視一眼,而后均是大笑。
周子揚無奈地搖搖頭:“江神,這我可幫不了你,我和謝大小姐差兩歲不算太悉,但也知道從前念初高中的時候很歡迎,追的男生怕是能圍長城一圈,你可得再加把勁。”
那邊一直在聽八卦的岑寧關注點卻不在這里。
商極低的岑小鮮抿了口酒,瞠目結舌地問江澤予:“江神,你……不是風吹漣漪江澤予嗎,還能千里迢迢跑過來追妹子?不是吧?”
說好的薄寡義的資本家呢?
這種話一般人都不可能當面問,但岑寧顯然不是一般人,問完之后還毫沒覺得不妥當,一臉等待解答的模樣。
林景鑠作為一個不太懂人世故的國人都看不下去了,敲了他腦門一下:“小岑寧你是不是傻,風吹漣漪江澤予你還不明白嗎?你面前坐著的這個,就是晚風本人啊。”
五年前Sunny在杉磯威尼斯海灘上就問過他那個問題,后來也承認的初就是江澤予,他要是再搞不明白那猜真是豬了。
岑寧杯子里的酒灑了一半,瞪大眼睛看向謝昳喃喃無語,顯然很震驚。
原來江神說的晚風,并非因為薄寡義,而是而不得,這也太慘了叭……岑寧這麼想著,儼然忘了就在前幾天,他還在機場里跟助理吐槽江神是個大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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