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黑齊卻是笑了起來,笑容中有諷刺。
“裴姑娘這問題問得極好。”他聲音有些冷,“不錯,一個半魔算什麼?便是一個純魔族死了又如何,與我又有何關?”
“正如方才這位公子所說,魔族詭計多端,且又心狠手辣。為了達到目的,甚至可以六親不認,所以同族算什麼?半魔又算什麼?”
“我這一生無親無掛、孑然一,從一個魔族小兵混到今日,手上不知沾了多鮮,死在我手下的亡魂更是不計其數。所以,我早就設想過自己的結局。為魔族,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曾經我是魔尊近侍,手下大將,如今變末路亡徒也不過是正常的。”
“那小半魔是被尊上救下的。”
他忽然轉頭看向裴姝,扯了扯角,“我當日也如裴姑娘這般,實在想不通,尊上為何要救下一個低賤的半魔?”
裴姝沒有說話,只是眉頭微蹙。
仙魔大道皆知,魔尊申屠凜乃是半魔出,但他已魔尊,便再也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這事。可他雖是半魔,但他為魔尊以來,卻并未改變過魔族格局和觀念,未曾提高半魔的地位。
“尊上是在與萬魔窟魔城城主對戰時失蹤的,但其實說是失蹤,幾乎沒有人認為尊上還活著。”黑齊道,“因此,尊上出事后,魔界大。三大殿主早就覬覦魔尊之位,便借此宮,要推舉出新任魔尊,說魔界不可一日無主,否則必會被仙道鉆了空子。”
說到此,黑齊冷笑:“他們怕是忘了,數年前,這魔界還只是一派散沙罷了。尊上之前的魔尊算什麼魔尊?是尊上出現,才一統魔界的!”
“尊上雖喜怒無常、冷無、心狠手辣……”說到這,不知為甚,黑齊忽然覺得上有些發冷,魔族敏銳的直覺讓他察覺到了一危險,不由自主的轉了話頭,“但論起修為天賦和功勛,那些人又哪里比得上他?”
此話,裴姝不予置評。
“當然,尊上若是死了,若新任魔尊繼位,我自也會跟著去拜見,奉為新主。”對于他們魔尊來說,忠誠與命相比不值一提。所以,黑齊雖然不屑三大殿主,但他們的行為在他看來卻也是正常的。
“那你為何不留在魔界?”裴姝揚眉。
“那些魔族不會放過他的,留在魔界,他死路一條。”這話,不是黑齊所說,而是旁的青年開口說的。他聲音冷淡,峻秀的面容上有嘲諷,“他是申屠凜的近侍,在那些魔族眼中,是最了解申屠凜的人。”
“這位公子說得沒錯。”黑齊笑了一聲,“尊上乃是半魔,世人皆知,半魔天賦低下、不了氣候。可為何尊上是個例外?他們認為尊上有奇遇,說不定得到了什麼稀世珍寶和功法,才有了今日。”
“尊上雖死,可寶和功法卻不會死。而我,為尊上近侍,自然是最有可能知道線索的人。”
人為財死,鳥為死亡。
更何況,魔族本就是個貪婪的種族。
不管有沒有這些寶,不管他知不知道,他的結局都只有一個,那便是死。三大殿主面和心不合,各有其心思。
所以,黑齊才拼死出逃。
裴姝一瞬間便理順了這些緣由,只是這一切,又與之前所問有何關系?
正這時,黑齊忽然道:“起初,我只想一個人走的。”
草葉,一個半魔小孩兒罷了,魔界不知道有多這樣的存在,他自然不會太在意,更何況是涉及到命相關。
“其實,我本來在魔界就該死的。”不知想到了什麼,黑齊的面緩和了下來,眸間生了笑意,“是那個小傻子擋在了我的面前,救下了我。”
而后來,他們拼死逃人間,然他重傷,那小傻子是可以不管他的。
可沒有。
“我曾經想不通尊上為何會救一個半魔?甚至還任由那個小半魔喚他爹爹。其實直到現在我也未想通,不過也不需要了。”黑齊沉沉笑了笑,“這是我從魔宮逃出來時,拿得一些東西。”
說著,他凝眉閉眼,片刻,一顆珠子從他的里飛了出來,落在了桌子上。
竟是一顆儲珠。
儲珠可藏于里,不易被人發現。
“裴姑娘可以看看,我知你出世家,定是見過無數珍寶,這些東西也不一定得了你眼。”黑齊道,“你若能給那小傻子一口飯吃,讓長大,這些你都可拿去。便是不愿……”也拿去吧。
他本想這般說,只是話未說口,一只手便已經拿起了那顆儲珠,雪白袖從桌上輕輕掃過。
裴姝抬眸,瞧著拿起儲珠的青年。
龍凜面未變,那顆珠子,淡聲道:“反正你早晚會答應。”
說著,便已經把那顆儲珠放進了裴姝的荷包里——也不知他的作怎會這般練,明明也看不見,可卻準的找到了荷包的位置,作自然到像是在翻自己的荷包。
“到時你若覺得累,也可讓自己選。”青年微頓,又道,“魔宮里有數代魔尊的積累,有些東西,修仙界是沒有的。”
龍凜沒理他,只“看著”裴姝。
裴姝眸閃了閃,倒是沒有把儲珠拿出來。
見此,黑齊當先舒了口氣。
他本就是強撐著的,此刻驟然松懈,終是再也忍不住,間溢出鮮紅,面白如紙,倒在了地上。
“黑齊叔叔!”
房門猛地被人推開,小小的孩跑了進來,眼眶發紅的看著地上吐的魔。
“……別哭,”黑齊艱難的抬手,輕輕拍了拍的頭道,“以后,好好聽話,好好活下去……草葉,叔叔謝謝你,那粥很好喝……”
話音越來越低,直至最后再也聽不見了。
地上的魔族徹底沒了生息。
隨即,不過片刻,便慢慢化了點點銀,消散在了這天地之間,最終什麼也沒有留下。
“我不哭,不哭……”草葉坐在地上,小臉蒼白,眼圈發紅,可眼中的淚卻終是沒有掉下來。
垂著頭,努力把眼淚咽了回去。
“阿彌陀佛。”門口,玄悟輕輕念了一聲佛,然后盤坐在了地上,低頭誦經。
“……你要吃糕嗎?”一塊泛著甜香的糕被遞了過來,小豆芽一屁坐在旁邊道,“甜的,你嘗嘗。甜得吃多了,就不會傷心了。”
“謝謝。”
半晌,那塊糕終是被接了過去。
兩個孩子便坐在地上,一口一口的吃著糕。
糕點香甜的香氣仿佛驅散那層晦暗,仿佛吃多了,便真的不傷心了。
“好吃嗎?”
“……嗯,很好吃很甜,謝謝你。”草葉吃著吃著,終是忍不住了鼻子。直到把那一袋子糕全部吃完了,兩小孩才站了起來。
叮當——
草葉剛站起來,一個東西便從腰間掉了出來,落在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那掉在地上的赫然是一個紅的小鈴鐺,被一紅線串著,只是里面的鈴鐺已經壞了,不會再發出鈴鐺聲了。
“這東西你是從哪里來的?”
一道冰冷至極的聲音倏然從頭上傳來,是龍凜的聲音。
“龍凜!”
裴姝眉頭輕蹙,忽地手在青年的背上拍了拍。鈴鐺掉落出來的那一瞬,白青年仿佛瞬間渾冰雪,那修長的手……也不知何時,竟然化了龍爪。
閉目念經的玄悟也倏然睜開了眼睛。
小豆芽都抖了抖子,不由自主的離得龍凜遠遠的,而直面這危險的草葉更是白了面,小子發著抖。
可卻沒有第一時間逃開,而是蹲下子,撿起地上的鈴鐺,然后仔細把它干凈。
“我問你,這東西你是從何而來?!”
“這不是我的,”小半魔搖著頭,卻是珍惜的把鈴鐺放進了自己的懷里,“這是尊上的東西,等我找到他了,是要還給他的。”
那一刻,一子戾氣從白青年的上驟然生起。
那雙無神的眼睛甚至慢慢變紅……
“龍凜。”
直到一只手輕輕握住了那只已然出尖銳利甲的大手,那戾氣便戛然而止,最終,竟是慢慢消沉了下去。
空中一瞬間恢復了平靜。
“魔尊的東西?”
小豆芽是好奇心最重的,立刻就探過頭來看,疑地道,“這不就是個普通的小鈴鐺嗎?集市上有不呢,魔尊怎麼會要這種東西?”
草葉瞧了瞧一旁面無表的白青年,然后又從懷里拿出了一封信,那信紙已經很是陳舊了。
“這是尊上的娘親留給他的。”草葉小聲道,“對不起,我看過了,我想,尊上可能會想要的。所以我就留下來了。”
其實也不必道歉,那信甚至連信封也無,只有一張薄薄的信紙,上面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了。
除了人間界,其實仙魔兩道都很用這種書信的。
只一眼,便能看到信里的容。
【凜兒,這封信或許你永遠也不會看到。而當你看到這封信時,娘親或許也已經了城主府了……對不起,娘親太無能,護不住你。你留在龍家,好好活下去,好好長大,】
信里的容很簡單。
與萬蓉很相似,龍家龍麗珠與魔族相,生下一個半魔,后來卻被魔族丈夫拋棄,獨自帶著孩子回了龍家。
龍家不接低賤的半魔。
若是龍麗珠要帶著半魔兒子留下來,那便必須為家族所用。的背棄本就讓家族蒙,如今家族提這個要求再是正常不過。
而龍家的要求便是,要龍麗珠城主府,為城主的后宮之一,憑借自己的貌為家族謀取利益。
龍麗珠心中自是不愿,可是憑一人之力本護不住半魔的兒子。
不愿帶著孩子東奔西逃,想給孩子一個穩定的生活。
所以最終,同意了。
城主府,而的兒子留在龍家,龍家必須像對待龍家子一般對的兒子。
然而,
龍家食言了。
他們非但沒有好好收養的兒子,甚至殘忍的把他……殺死!只為了瞞的婚史,以獲得城主的寵。
等龍麗珠知道這一切的時候,的兒子早已經不在了。
喪子之痛,猶如附骨之蛆!
恨輕信他人的自己,恨龍家,恨魔族,恨城主,恨萬魔窟的所有人!
要為自己的孩子報仇。
所以裝作不知這一切,留在城主府中,謀劃著報仇。這麼多年來,的仇人一個個被除去,可是還不夠,還不夠!
要讓龍家徹底消失!
而這封信,便是離開龍家時,留給兒子的信。
可是……
臨到的孩子死,也不知道,他的母親從來沒有拋棄他。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