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知府衙門。
新上任的府尊石昆玉,急了熱鍋上的螞蟻。
織工暴搞出那麼大靜,他自然早就知道了。
期間孫隆也派了小太監來求援,但石知府沒敢趟這渾水,只命人守好糧倉銀庫,當然還有自己的府衙。
又傳令吳縣知縣溫如璋,長洲知縣黃如金各自維持好蘇州城治安,切莫釀暴。
然後便招來自己的西席沈先生沈惟敬,急商議對策。
“開始了,果然是先從蘇州開始的!”石昆玉揹著手,焦躁的來回踱著步。“爲什麼就不能從金陵開始呢!”
“這是明擺著的。”沈惟敬吧嗒吧嗒著旱菸袋,吐出個菸圈道:
“蘇州影響力夠大,是江南集團的發跡之地,其高層也大都來自蘇州。他們在這裡經營日久,基礎最好,可以確保開個好頭……至於南京,衙門太多,還有十多萬軍隊,變數太多了。”
“唉,也是。”石昆玉鬱悶的點點頭。
不說別,就說蘇州的場吧。
他的上司,應天巡金學曾,趙昊的親傳弟子,從步仕途那天,就跟江南集團攪在一起,早已不分彼此!
他下面的兩個附郭知縣,長洲知縣溫如璋是廣東州人,吳縣知縣黃如金是福建莆田人。兩人都是凰書院的畢業生,還是萬曆十七年的同榜進士。這種背景的年輕人,都是狂熱的趙昊崇拜者。
事實上,就連他府衙的佐貳,也都是江南集團的人了。吏部已經被江南幫把持多年。衩不夠紅,也是不可能被派來蘇州做的。
但石昆玉不一樣,他是皇帝特簡任命的。因爲他爲有清譽,以清廉剛正著稱天下,號稱‘小海瑞’。
而且他還是立場鮮明的保皇派,前番爭國本時,百衆口一詞萬曆早立太子。他卻上本替萬曆辯護,說什麼‘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更無不是的君王’,我們做臣子的不要太云云。
把萬曆的眼淚嘩嘩的,這石卿說的太對了,文們就是太了。
不用想,這下石昆玉肯定在京裡混不下去了。但萬曆特簡他外放蘇州知府,避避風頭,好出政績,再幫自己收拾一下江南集團。
石府臺到任這半年,最大的發現就是蘇州完全了江南集團的地盤。就連府裡的弓手隊,縣裡的槍手隊,都是江南集團頂著府的名義在搞,自己完全不上手。
不過石昆玉可不是容易服輸的格。半年來,他一直著力收回權力,跟江南集團暗中較量了好幾回。尤其是萬曆重新海之後,別的府都在敷衍,他卻當了真。
石昆玉還去了崇明縣,準備關停江南造船廠……結果門兒都沒撈著進,就被憤怒的船廠工人攆出了崇明島。
搞得石府臺面盡失。他也徹底撕破了臉,向皇帝上本告狀,說江南集團藐視海,煽工人對抗府。還彈劾他的上司應天巡金學曾包庇江南集團云云。
可想而知,雙方關係有多張。孫隆忽然大肆增稅,就是看準了石府臺現在只能靠皇帝支持,不敢開罪織造衙門。
孫隆所料一點不錯。石昆玉雖然也很不喜歡太監,但眼下,也顧不上挑揀瘦了。織造太監好歹是通了天的欽差,知府衙門和織造衙門暫時同聲相應,才勉強不算是孤立無援。所以對孫隆斂財的行徑,他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了。
誰想這世界變化太快,轉眼間皇帝殺了自己最崇拜的海瑞,這讓以‘小海瑞’自居的石府臺何以堪?
雖然礙於份,他沒有去婁江畔致祭,卻也在府衙中擺了香案。還沒來得及好好收拾緒,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辦,結果孫隆老巢就給暴的織工端了……
~~
打馬騾子驚,石知府也廟裡長草——慌了神。
“先生你說,本府現在該如何是好啊?”他著自己重金請來的幕僚。
“吾有三策,走爲上策。”沈惟敬便搖頭晃腦道。
“知府有守土之責,焉能臨陣逃?”石昆玉沒好氣道:“中策呢?”
“立刻與江南集團通,表達全力配合之意。”沈惟敬吸一口煙道:“以東翁份和聲,就算千金買馬骨,他們也會既往不咎,甚至送東翁個首義之功的。”
“事則卿,不則烹麼?”石昆玉倒吸冷氣道。
“不至於。江南集團的實力遠超朝廷,至不濟也能劃江而治,回到南北朝。朝廷想打過長江?先保住黃河以北再說吧。”沈惟敬輕輕搖頭道:“當然,東翁得敢爲天下先才行。”
“唉,難啊。”石昆玉使勁搖頭,爲大明第一個公開造反的員,心理力太大了。
他使勁拍下膛道:“石某深皇恩……”
“那就什麼都別幹,稱病吧。”沈惟敬翻翻白眼道:“反正只要東翁不去鎮暴,江南集團是不會你的。等江南傳檄而定,他們組建好政府,瓜分完權力,誰還管東翁是哪蔥?”
“石某既爲一府之尊,怎能如此消極……”石府臺又不甘心道。
正糾結間,門子慌慌張張進來稟報說,那些暴的織工來了府前街,押著孫隆要給府臺置。
“哦!”石昆玉先是嚇一跳,旋即居然還有些高興。這說明,他們沒有把他這個老公祖當空氣。
“這還像話。”石府臺恢復矜持道:“看來他們也不是完全目無王法。”
“這是要東翁投名狀呢。”沈惟敬淡淡道:“要是你不殺孫隆,恐怕他們就要抓你去找巡了。”
“啊……”石昆玉一下子癱坐下來。孫隆是欽差,殺了他,不就是造反麼?
可要是真如沈先生所言,不殺孫隆,自己就要跟他共赴黃泉了。
捨生取義,可乎?可乎!
石知府正回想著伯夷舒淇等一位位忠臣典範,想要鼓起勇氣,追隨他們的腳步。
“那人家千金買馬骨,可就便宜了週二府了。”卻聽沈先生幽幽說道。
“憑什麼便宜他?!”石知府登時不樂意了。“個老舉人的!他配麼?配幾把?”
完全忘記了他的偶像,也是舉人出來著……
~~
於是石知府下令撤去柵門,大開府門,穿戴整齊,親自到衙門口迎接暴的織工……
石知府一口一個‘諸位義士’,讓織工們懸著的心徹底放下,也讓他們徹底了膽兒。
滿濃痰的孫隆,被第二次狠狠摔在地上。
“僞帝朱翊鈞殘暴不仁、倒行逆施、殘害忠良!閹豎孫隆,仗勢行兇,魚百姓!已是天怒人怨,無以復加!果然‘天下者惟君也’!今我等舉義,非爲一家之私,實爲天下之無君!”然後葛高聲道:
“請老公祖上天心、下順民意,斬此獠,解黎民之倒懸,稍海公在天之靈!”
“殺閹狗!殺閹狗!殺閹狗!”織工們便跟著振臂高呼起來,震得石知府耳生疼。
他看明白了,沈先生說得一點錯沒有,面對暴的民衆,但凡自己敢說個‘不’字,就得跟孫隆躺在一起了。
他別過頭去,不看孫隆那乞求的眼神,無力的揮下手道:“就依你們吧……”
“嗷嗷嗷!”歡呼聲中,織工們一擁而上,將孫隆打死當場。
然後葛等人又拿出早寫好的《爲石昆玉檄暴君文》,請石知府署名。
石知府打眼一看,全文通俗易懂,基本上不離孟子範疇。
開篇先按照慣例,給僞帝朱翊鈞列了十大罪:
其一,殘害忠良,無故殺害海瑞!
其二,窮奢極,搜刮民脂民膏!
其三,荒怠政,三年不上朝!
其四,不顧萬民生計,重行海!
其五,偏寵鄭氏,廢長立!
其六,忘恩負義,清算師相張居正!
其七,執迷不悟,不聽言章勸諫!
其八,倒行逆施,逮捕朝廷百!
其九,不敬祖先,已經多年不祭祀。
其十,暴,廷杖文,打死無數宮人……
客觀的說,每條罪狀都是實打實的,萬曆皇帝能在三年半,一千天裡,就達這麼多就。也真是沒誰了。
悉數罪狀後,檄文就定調曰:‘無罪而殺士,則大夫可以去;無罪而戮民,則士可以徙!’.
‘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易位。’
‘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意思是,皇帝無罪殺士,所以他石知府爲士大夫,不能再當暴君之臣了。
對於這種執迷不悟的獨夫民賊,就該把他幹掉,殺之不爲罪!不算是弒君!
那由誰來殺呢?君王得天下的基礎是民心,所以民衆當然有權力推翻暴君了。
這一點是突破了孟子的,因爲孟子沒有肯定‘民’有權起來反抗暴君。他的主張是,民對於暴君只能忍,期待仁君的拯救。
但《起義歌》一出——從來就沒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我們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就歷史的,將消滅暴君的權力,到了百姓的手中!
所以他石昆玉順應民意,誅殺了暴君的走狗,並號召天下各府縣一同起義,推翻君王的暴政,終結家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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