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宓一直以為, 馮寶說起云霜姑娘時, 那句督主甚回府, 不過是一句安的話。

但自從到了督主府之后, 秦衍便真的一直都沒回來。

那日馮寶差著下人將秦衍的衫書簡搬來院子，蘇宓第一晚還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后來連著好幾日, 秦衍都不在, 蘇宓漸漸就習慣了, 反正與未出閣時候也沒什麼不同。

月明星稀, 藤廊邊的院子里, 蘇宓坐在青石雕花桌上，支著下顎看書。

還未至深秋, 上穿著茜素青的中，并著圍裹在上的毯，也沒什麼冷意。

在江陵城時, 便常這樣呆在院子里, 如今雖換了個地方，但這府里空空，和春梅逛上大半日，都不過見上二三個仆從。這樣一想, 反要比在家還不拘束。

“小姐, 你冷不冷呀。”春梅走過來倒了一杯熱茶, “要不然去屋里頭看吧。”

蘇宓雙手捧了下茶盞, 看了院門一眼, 大概秦衍今晚也不會回來了吧。

“嗯好，春梅，你去休息吧。”

“謝謝小姐。”

蘇宓一手帶著那杯熱茶，一手拿著書回到房，將門掩上。

雖說這間只是東苑的客臥，但比起蘇宓的閨房，那是要大上好幾倍，進深有四間，還分了外兩室。

室靠西側是一張金楠木制的六柱架子床。四面床牙上浮雕著螭虎花紋，與大門口看到的圖紋有些類似。床榻對面墻角則設著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著數青藤綠枝。

外室則被改了書房，東墻那一側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著幾本蘇宓看不懂的各地簡書，并數方寶硯。

前兩日，蘇宓夜便去睡了，是以也沒用到這案桌，今日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睡不著，便帶著燭臺，坐在了桌前，繼續看看手里的話本。

看完了手中這本，蘇宓去到木柜旁的箱籠中，又挑了一本新的出來。

正看到關鍵，突然傳來一陣推門聲。

蘇宓頭都未抬，不用細想，那定是春梅見沒睡，進來添茶了。

“春梅，我不用喝茶，你去休息吧。”蘇宓視線不舍得離開書冊，低著頭說道。

門吱呀一聲被關上，腳步聲漸近。

“看什麼。”

悅耳的中音在耳邊響起，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蘇宓手中的書冊已是一下子被走。

驚訝地抬頭，除了秦衍還能是誰。

他大概是剛沐浴完，上是一件藕荷紗衫偏襟直裰，側如玉，手里拿著的，正是方才那搶來的話本。

才剛剛因秦衍回來，有些喜悅，下一刻蘇宓便見他翻開手上書冊。

只見他薄輕啟，竟是照著話本念了其中一句詩：“......小姐慢走，昨日你撇下半天風韻，使我拾得萬種思量。”

秦衍念完轉過頭，畔帶著促狹笑意，“你的繡工就是被這些東西耽誤了？”

秦衍讀的那句詩，蘇宓恰巧是才看到，看的時候還覺得頗有些矯，可是教秦衍低了聲音讀出來，便覺得格外好聽。

可好聽歸好聽，總還要掙回幾分面子，蘇宓站起來強自說道：“督主，其實我也是最近來了京府才看的，督主不回來，我一個人也是無事，就隨意找些書看看。”

“哦。”秦衍以手執書，抵在案桌臺上，旋即繞著桌角走到了蘇宓前。

“那我今晚回來了，你要做什麼。”

秦衍高挑的形攏下一片影，神似笑非笑的，將蘇宓困在了桌椅之間。

明明是一句沒什麼意思的話，但由秦衍帶著笑意說出來，蘇宓的臉便咻得一下緋紅。

“我，我可以去替督主暖被子。”蘇宓說完便踩著屐，逃也似的從秦衍的側隙出去，跑到了室里。

秦衍今日回來，見還未睡，似是在等他，心便頗好，連帶著他自己都未覺笑與往日有些不同，多了幾分真切。

因心里有泉州一事，他看著撲蹬撲蹬的鉆進了床榻也不攔著，兀自坐到了桌案前，拿起壘在一旁的其中一份書簡，他記得的，有一份泉州的舊報，雖說當不得什麼大用，但多也能看看。

床榻在西，桌案在東，是以蘇宓在床頭，正巧能看的到秦衍那邊的靜。他纖長的手指時不時挑過一頁，形容認真，似乎看的頗為仔細。

蘇宓坐在被子里，就這樣看著秦衍一直到過了子時，才終于有些困意，“督主，我可不可以先睡。”

“嗯。”

秦衍抬頭，蘇宓正好準備換到外側，“蘇宓，我不喜睡里側。”

言下之意，就是教別了，蘇宓只得回側躺好，不一會兒，平穩的呼吸聲傳來。

秦衍放下書簡，看向那微微攏起的羅衾。明明今日半夜便要趕去泉州，他偏就想要回來一趟，這種多此一舉的事，還真是新鮮。

當收回視線時，秦衍的余忽爾瞥到了那開著的木頭籠箱，他記得，這是蘇宓走的時候從江陵城帶出來的箱子。

走上前一看，就在那籠箱里頭，一排排藍書封的話本裝的齊齊整整，塞地滿滿當當。

秦衍了躺在床上的蘇宓一眼，于床邊輕輕唔了一聲，“最近來了京府才看的....”

不久，門邊傳來輕輕的扣響，開了門正是馮寶。

“督主，外頭車馬都備好了，陵安也在外面等著呢。”

“嗯。走吧。”秦衍披上馮寶遞過來的外袍。

馮寶則往門瞥了一眼，怎的此時如此安靜，他雖跟著蘇宓時間不長，但對也有所了解，若是知道督主要去上十幾日，夫人不該什麼聲響都沒的呀。

“督主，府里人本就不多，奴婢要不要與夫人說一聲，奴婢要隨著督主一道去泉州？”馮寶非常委婉地提醒了一下秦衍。

秦衍這才想起，他回來之后還未曾與蘇宓說起他要去泉州一事，不過他自來去留憑意，十幾日罷了，又不是不回來，有什麼好說的。

“不用了。”

馮寶一聽只得無可奈何地諾下。

其實他跟了督主這麼多年，督主一個人慣了，許多事一時還未想到，縱然他想提醒，但也不敢明著來。

反正馮寶覺得，這次督主不說，夫人怕是又要不高興了。

哎，真是愁人，萬一督主也發了脾氣，苦的還不是他啊。

...

因著昨晚睡得晚，蘇宓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睡著了便不怎麼，而右邊也是可見的平平整整。

那秦衍昨晚是沒睡了？環顧了一下四周，又只剩一個人。

蘇宓起靠在床支上，掰扯手數了數日子，這次是隔了五天見的，那下一次，就差不多也是五天之后了呀。

***

在去往泉州的道上，是一架富麗堂皇的家馬車。

說是家，自然是因為其當頭的兩架高頭青馬，平民的規格是只能單馬，而此時這輛馬車還有一個特別之，正是車壁上印刻著的冀的字樣。

馬車雖已顛簸好幾日，但秦衍神態卻不顯疲憊，他手中的是泉州海防圖，以及衛所關卡的設置。

這次為了最快趕至泉州，安排了兩個車夫替，日夜不停。車座坐不下，馮寶便被秦衍準了坐進了馬車廂。

馮寶在廂更是大氣也不敢出，其實要他現在選，他是寧愿留在督主府上，夫人平日也沒什麼事找他，他反而還沒什麼力。

馮寶正胡思想著，秦衍突然開聲：“還有多久。”

馮寶聞言，忙開幃簾，向車夫詢問。

“督主，車夫說不遠便能到泉州主城城關。”

“城關不用停。”

“是，督主。”

以秦衍的份，過一個主城的城關，自然是不用停下來被守門郎查檢，只是馮寶不明白的是為何督主要他在車上連夜印上了一個冀的字樣....不懂的便不多想，這是馮寶的事道理，于是不一會兒，他又回歸到了戰戰兢兢的端坐姿態。

泉州重商貿，人流混雜，因此主城的城關比江陵城等等要嚴苛的多，但若是秦衍這種明顯的兩頭高馬，藍蓋頂，那自有另一道城門使其暢通無阻。

秦衍的馬車片刻不停地駛進了泉州城關，守城的守門郎看了那迅速閃過的冀字字樣，但凡車，他們是必得上報的。

“快去稟告府尹，有冀州的車經過。”

守門的小兵，一路上馬疾馳，直到泉州泉城府署，府衙正堂正坐著著服的兩人。

“稟告府尹，都指揮使，城關有冀州車經過。”

泉州府尹揮了揮手，小兵便退了下去。

“冀州在我泉州隔壁，不過是有人借道一行而已，松嶺何必如此擔憂。”泉州府尹看著吳松嶺皺著眉頭的樣子，不覺得他有些小題大作。

“我防的還不是東廠那幫番子，前些日子被他們抓了幾個倭寇回去，如今突然沒了聲音...我可不信他們就如此罷了。”

“倭寇言語不通，就算當真問出了些什麼，他又能如何，區區一個東廠，閹人而已，有閣老在，你至于如此草木皆兵麼。”

吳松嶺眼神微瞇，若有所思，“...希如此，泉州這塊地方，我可還沒呆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