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琦的婚事定在了月末二十八。

原本就定下的舊書鋪開張的日子是二十二, 恰巧是秦衍要啟程的那日。

告示既已出去了, 蘇宓也不想臨時再改, 是以便□□梅提前到了夕水巷子, 與那新掌柜商量好開張事宜，由他全全掌管。

開張的前一晚, 夕水巷最顯眼位置的新鋪子, 一個年至花甲的老人, 正仰頭看著鋪頭的空牌匾。

他形容微胖, 長的慈眉善目, 上裹著藍白厚棉襖, 看了一會兒，便走進了鋪子。

鋪是滿滿的樟木的清新香氣, 幾排新做好的木架整整齊齊，上面的舊書暫時還不多，但李掌柜也不急, 舊書鋪, 舊書當然是等開了張越收越多的了。

眼下，他急的是另一件事，那就是鋪名。

按說他科考運道不怎麼樣，做起掌柜來倒是得心應手, 也總能遇上好東家。

他一個快至花甲的老秀才, 原本看到告示, 揭下來也不過是試試, 誰知竟然還能被選上, 連鋪名都他選，那他可不是得給新東家留個好印象麼。

可他想了半日，都沒想出好的來。

尋常店鋪的名字，他一個秀才想的起。但偏偏這次是個書鋪，于他們讀書人而言，書是絕不可之。他年歲大，但好歹有些讀書人的氣節，若是隨意想個鋪子名將就，那他心里總有覺得有些不甘。

可，奈何，他想不出好的啊。

李掌柜邊想，邊不知覺走到了與夕水街鄰著的永安街上，已過亥時，長街行人漸。偶有幾家晚關的鋪子檐上掛著的幾盞紅燈籠，帶來些亮。

而在那零星燭火的掩映下，是個正在看書習字的書生。

窮人家省些燈油錢，就趁街上鋪子臨關門前讀上一會兒書，李掌柜年輕時也是這樣過來的，他心里一時有所，就站那多看了一會兒。

待臨街的鋪子開始熄滅紙皮扎的燈，書生也起將書放進了藤笈，狀似要走。

“嘿，書生。”李掌柜低低喊了一聲，臉上是和善可親的笑容。

簡玉玨回頭，對上了李掌柜的視線，“老者是在喚我？”

李掌柜一看見他回過頭來，這俊氣的容貌，說起話來聲音清潤，如六月湖水般溫涼，真是讓人看一眼都能心生好，他忍不住道：

“夕水巷開了家舊書鋪子，我是那的新掌柜，正好我還要替東家想一會兒鋪子名，晚一些才回去，書生要不來坐一會兒，也解解老頭子的悶。”

皆是讀書人，若直說要他來借個燭火，就怕年輕人面子掛不住，李掌柜也年輕氣盛過，哪能不照顧這些頭小子的緒。

簡玉玨聞言微微一滯，今日沿街的燈暗的有些早，家里的桐油用完了，還待明日去山上采，若是回了家，他的確看不了書。

眼前的老者雖未明說，但言下之意便是想借他燭火。

李掌柜見他似有猶豫，笑呵呵地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想這麼多作甚，讀書人，還是要以讀書為要事。”

簡玉玨聽言，忖了幾息，“那晚輩多謝掌柜，借。”

李掌柜笑了笑，他倒是看輕了這個年輕書生。

夕水巷子其實就鄰著永安街，可租售卻比永安街便宜上許多，那是因這巷子進出只有一口，巷道又窄，人流一，地價也就低了。

李掌柜帶著簡玉玨，不一會兒便走到了鋪子前。

鋪檐門口連著掛著三盞燈，比起永安街要明亮了許多，甚至與在屋室也沒什麼差別。

李掌柜看著簡玉玨安安靜靜地放下藤笈，端坐在影下，右手執書，左手則時不時在藤桌宣紙上寫些什麼，他有些好奇地走近一看，竟是在默寫手中書的前一頁。

這般‘一心二用’的過目不忘，讓李掌柜不有些咋舌。

他忍不住又盯了好一會兒，才恍然憶起自己還未想好鋪子名字，嘆了口氣，回頭跑到了柜臺邊。

李掌柜一手扶著老腰，另一手在白宣上揮了好幾次，揮完便在門口比對。

松竹齋？不好，百文齋？似乎隔壁街也有一家。

不好，都太過普通，李掌柜嘆了口氣，坐在了長條凳上休息一陣。

...

李掌柜瞇著眼，半睡半醒地思索，不知不覺已至亥時末，簡玉玨收起紙筆，輕輕撣了下夾襖袍擺上宣碎，起走至李掌柜側。

見李掌柜似是睡著，便站立一旁，想等他醒了再辭別。

李掌柜懷著心事，其實也沒睡沉。此時些細微靜，抬頭便是簡玉玨那張溫雅的容，有禮和善地停在了不遠不近的位置，恰好不擾到他，又避免看到他手上的宣紙容。

簡玉玨見李掌柜醒了，溫聲作揖：“晚輩簡玉玨，謝謝掌柜。”

“無事，我本來就要留下來想著鋪子名。”李掌柜邊眼邊說著，突然嘖了一聲，停下了手上作，“你簡玉玨？就是隔壁青州的解元？”

去年秋闈，青州出了一個十六歲解元，姓簡名玉玨。當時因青州就在應天府城鄰壁，京府都鬧得轟轟烈烈，不過后來到了春闈便沒什麼消息，眾人以為不過是曇花一現。他也以為如此，畢竟縱是年天資卓絕，之后趨于平庸的也不在數。

“嗯。” 簡玉玨神溫和地應了一聲。

果真是簡玉玨，李掌柜心嘆，從方才看下來，他不該是如此平庸之人啊，為何春闈沒什麼消息呢，難道失利落榜？

李掌柜不知其中有何曲折，但也不想挑人傷口。他看了看柜臺上的一堆鋪名，轉移話題道：

“玉玨，我想了一晚上這鋪子名，也沒想出個好的。你與這鋪子算是有緣分，能不能替我想想，好讓我給東家增點面。”

簡玉玨今日借了燭火，原就在想該如何相還，是以聽的李掌柜所言也就沒有推卻。

他只想了一會兒，起聲道：“掌柜覺得珽方齋如何。”

“方正于天下，珽然無所屈。”

李掌柜默念了幾遍，面上泛起喜，“好，好！”

***

去往郴州的道上，是一架富麗堂皇的單騎馬車。

雖說里裝飾致，但比起雙騎，車廂還是要小的多，蘇宓坐在秦衍旁，著右側一角，生怕自己到他。

“督主，你這次去郴州要多久呀。”蘇宓忍不住詢問。

“在蘇宅等我。”

“嗯....”

雖說秦衍沒回答，不過他的意思便是會來接了。那要是秦衍在郴州多呆幾日，還能在家多陪陪虞氏。蘇宓這麼一想，心里頭還有些雀躍。

秦衍掀眸看了一眼，無聲地揚了揚角，將手中書冊翻過一頁。

正是冬日清晨，道殘余些水，因此馬車行進的不快。蘇宓開窗牖上的垂紗往外看，眼下才駛出京府的南城關，路過的是幾個田間的莊子。

暖下，幾個稚坐在田地的草垛上，伏著石墩上用冬棗玩推棗磨，蘇宓頓覺的有趣，記得自己兒時也這樣玩過。

蘇宓就這樣一直伏著看著窗外掠過風景，許久之后，耳邊突然竄一道低沉的嗓音，近的仿佛就在耳畔。

“在看什麼。”

蘇宓一驚之下轉過頭，是秦衍的側如玉。

他探將蘇宓圍在角落，左手則順著蘇宓手指開窗紗的弧度，又往上提了提，與一樣看向窗外。

從蘇宓看，他眸如墨，鼻梁高，開了一個結扣的領褖，還能看到鎖骨的邊緣。

蘇宓忙心虛地別開眼，可大概因靠的太近，秦衍上的清冷檀香一陣陣沁的鼻尖，又教忽然想起替秦衍那日，看到的瑩白如玉，就在方才看到的鎖骨之下....

“督主，我在看，幾個....”

“什麼？”秦衍回過頭看向蘇宓，似笑非笑地著。

蘇宓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薄張合，臉憋的通紅，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腦子是徹底什麼也想不起來了，索不再說話。

秦衍滿意地看著蘇宓慌的模樣，終于放下抵著窗紗的食指，哼笑了一聲，

“沒什麼好看，便不要往外看。”

蘇宓點了點頭，看向秦衍，他已經回到廂座上，手重又捧起一本書冊。

督主好像是什麼都不管，可有時候也管的多的，糖不能吃，現在坐馬車都不能往外看了，可難道還往里看麼，車里又沒什麼可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