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涉獵原本都是定在秋季, 但由于秋日天氣早晚懸差大, 最易得風寒之癥, 明順帝又虛弱, 半分吹不得冷風。
是以禮部最后便商議改了春狩,春天乃萬初生期, 為顯帝王仁德, 于是將之挪到了春末夏初, 最后就了現在這般不前不后的時間。
這些是蘇宓聽馮寶講的, 說是正五品階以上皆可參加, 且能攜眷嫡子。皇上的詔令已下, 定在了五月末,自然也在其中。
春狩的選地就在龍虎山的一角, 雖說龍虎山就背靠著督主府,但其山勢綿長,著南北, 行馬車也要一二個時辰才能到。
“小姐, 您這次又不能帶上奴婢呀。”春梅嘟囔著泄氣道,上一次小姐說走就走,留一個人在督主府,這次一聽, 似乎又是不能帶上的。
蘇宓從書中抬起頭, 笑道:“我可是替你問了, 馮寶說, 這次能帶上你, 不過進去先得搜,晚上你還得與宮們一道睡帳篷里,你愿不愿意去。”
春梅急著道:“去去,當然去了。”
運氣好,還能見一次皇上龍呢,這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蘇宓看春梅咧著傻樂的樣子,也忍不住笑了一陣。
“春梅,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舊書鋪怎麼樣了,李掌柜除了賬冊還有送書來麼?”
春梅點了點頭,“送來了,前幾日雨,李掌柜還用火斗一頁一頁熨過了呢,不過....”
“怎麼了?”蘇宓有些狐疑地抬頭,見春梅吞吞吐吐的,和平日大不相同。
“奴婢那日去取賬冊,見到了修書的書生,”春梅了蘇宓一眼,猶豫道,“奴婢總覺得那個書生,和小姐您,長得有些像。”
春梅支支吾吾的,其實說一個男子與子長得像,實在有些匪夷所思,可跟著蘇宓這麼多
年,見著那書生第一眼,就是覺著兩個人不笑的時候都是差不多的,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就與那個書生肩而過。
“那書生長得像我?真有這麼巧的事?”蘇宓聞言笑笑,人有相似也很正常,不過男子像子的話,那該得多秀氣啊。
“也興許是奴婢看錯了。”春梅不確定道,也只是看了一眼,萬一是因為那幾日太想小姐了呢。
***
黃昏的斜西下,薄暮余暉,長街的屋檐都好似鍍上了一層杏黃。
夕水巷子的珽方齋里,與往日不同,門口右側的榆木柜臺后頭,站著的不是那個微胖的慈祥老頭,而是一個頎長俊秀的書生。
他的模樣端方如玉,背脊瘦削而不顯得單薄,水藍的袖袍稍稍提過手腕,手中執筆,此時似是在對臺幾上的一本賬冊。
尋常一般的讀書人若是些賬單錢便會顯得有些俗氣,可偏他容認真兼著氣質斐然,這些俗在他的手里,都仿佛生出了書香氣。
上琰快至書齋門口時,看到的便是簡玉玨玉的側,與那日習字帖一般,安靜的好似一幅畫卷。
他負手走進了書齋,一亮錦緞圓領袍衫,由第一排踱步到了最后一排,也沒見簡玉玨抬起頭來。
上琰眸一挑,終于忍不住往簡玉玨那走去。
“你們鋪子里,就是這般招呼人的?”
簡玉玨聽聞這略帶挑釁的話語,似乎一點都不驚訝,他緩緩抬頭,對上上琰的視線,
“那你想找什麼。”
上琰量不矮,但與簡玉玨相比,便稍遜了一些,此時索兩手疊,半伏在臺幾上,仰著頭看向簡玉玨,“找你。”
他笑得隨意,頗有些無賴的味道,手臂著半本賬冊,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簡玉玨微微向后退了小步,到與上琰平視的位置,才開口道:“你找我做什麼。”
“為何不先問我是誰?”
“我知道,你與那日踢翻我攤子的人為同窗。”所以聽到那挑釁之語,他毫不奇怪。
“哦,既然你記得,那我們也算是人了。”
上琰笑了笑,直起子,“放心,我可不是來拆你鋪子的。”
他頓了頓,看著簡玉玨,“我要你做我的食客,月錢隨你開,我還能幫你進到國子監,為監生。”
上琰的手臂一離開臺幾,便重又出了方才那本賬冊,簡玉玨向前一步,接著方才的賬目繼續算了下去,與上琰的語氣相反,他輕描淡寫地開口,
“你走吧,我不愿。”
“你就不怕我帶著盧冠霖過來尋你的事麼?若是你了我的人,我便替你擋了他。”
簡玉玨頭都未抬,“不愿。”
上琰看向眼前略帶執拗的窮書生,不知為何竟然不覺惱意,似乎這般回答才是應該的,不過,他想做的事,還未有做不的。
“好,那你便試試等我幾日。”
上琰走后,簡玉玨看著門外那抹遠去的濃紫影,不住地了眼尾,李叔要他看幾日,得空回老家置辦些事,若是真帶了人過來,就怕毀了人家好端端的鋪子。
可他到底是何時惹上了這些人的。
...
轉眼間五日已過,李掌柜揣著一個包袱,神高興地進了店門。
“玉玨,我回來了。”
簡玉玨看到李掌柜,心里舒了一口氣,這幾日,他還真怕有人上門來尋事,又不好關了鋪門。
李掌柜將包袱放進了鋪子的里間,笑呵呵地重又跑了出來。
“李叔,家里的事辦妥了?”簡玉玨遞過給他這兩天整理的賬冊。
“是啊,玉玨,我把老家的房契賣了,籌了一筆錢,想在這京府偏郊買個小院子,以后你也不用住那草屋了,雨天那地方可是的很。”
簡玉玨是青州人,青州與京府臨近,也是相較于其他十幾州而言,實際若是行馬車也要個兩天時日。他來京府擺賣字帖,一是簡子骨才痊愈,需要銀錢補,二則是用來買書。因此花在自己的吃住方面,自然很是簡陋。
這些事,李掌柜以前不知,如今悉了,多也猜到了些。他年輕時,曾過一次磋磨,斷了仕途,如今看到簡玉玨這樣的好孩子,心里就忍不住心疼。
看著簡玉玨垂頭不語,李掌柜笑呵呵地輕輕又推了他一下,“反正,陪陪老頭子唄?”
簡玉玨剛想開口,余瞥見一抹朱紅,那艷教他眉頭微攏,來的人不是上次那人又還能是誰。
上琰搖著骨扇,施施然踏進了門檻,也不看向李掌柜,只對著他喊了一聲。
“簡玉玨。”
簡玉玨往他后看了一眼,卻并未如料想一般有其他人,“你還來干什麼。”
“我說過,我能讓你進國子監。”上琰走到臺幾邊上,半倚靠著笑道,“你運氣好,當巧這兩日有人得了急癥,我替你要了那位置。”
他說罷,手中一塊桃木芯牌子掉落到了臺幾上。
李掌柜年輕時也做過監生,對國子監的太學名牌記得清楚,他離得近,此時拿起了一看,赫然是簡玉玨的名字!
“這,玉玨,這是你的名牌。”
簡玉玨一聽,驟然拿過那塊漆飾藍的桃花芯木,那金燦燦的三個大字便晃在他的眼前。
簡玉玨手中握著這塊方木,神終于冷了下來,他轉向上琰,“為何我的名字會刻在這名牌之上。”
“本就是你的,不刻你的名字,刻誰的。”上琰無所謂地笑笑,“所以,現在,你愿不愿意做我上琰的食客。”
李掌柜站在一旁,他比簡玉玨還要明白,這半途拿到的監生份有多麼難辦,說什麼得了急癥,個中曲折稍加思量,都能明白過來。
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離明年二月的會試已經不足一年,若能進國子監,那當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李掌柜看了看簡玉玨,以玉玨的心,那是絕不會要。
果然。
“不愿。”
簡玉玨向來溫潤的眼眸第一次染滿了寒霜,是比上一次在永安街時更為直接的冷。
他喜靜,從不愿與人爭鬧,學問便是他唯一想做之事。倘若他真要依附于人,憑他青州解元,當初就不會失去那次會試的機會。
他自出生被人棄,一無所有,父母傳給他的,大抵也還只剩下這一點骨氣。
上琰看了他一眼,輕呵了一聲,“簡玉玨,你這般迂腐,真是白白廢了我一番心思。”
他說完,轉便走,連臺幾上的名牌都未帶上。
李掌柜看了簡玉玨一眼,一咬牙,趁著簡玉玨還未反應過來,他跑回室,拿出那袋變賣房契得來的銀子,一路小跑趕上走至門外的上琰。
“我替玉玨將這名牌買下來,我會勸服他去。”說罷,李掌柜將一袋沉甸甸的銀子塞到了上琰手里。
其實是不夠的,李掌柜知道,若只是束脩,綽綽有余,但加了上琰付出的人,卻是他耍了無賴。
“我會勸他去的。”李掌柜怕上琰不肯收,又加了一句。
上琰看了對面這老頭一眼,臉上忽然升起笑意,他拿著這袋碎銀顛了顛,“這麼碎的銀子,我還是第一次用。”
...
“玉玨,”李掌柜回到鋪子里頭,將那名牌塞到了滿滿訝異的簡玉玨的手心。
“記不記得我說過的。讀書人要正直,也要審時度勢。”
“不是他你,是老頭我你去,你縱然天資聰穎,也不能繼續這般荒疏下去。這監生,就當是我買給你的,錢都花了,你不去,便是對不起我。”
李掌柜剛剛才從鄉里回來,結束了一路的奔波。腰背因趕路而疼痛,此時只能撐扶著柜臺,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是低著頭不敢看向簡玉玨的,他怕玉玨怪他。
簡玉玨了手心的木牌,他的抿了一條直線,手心的方木,燙熱無比。
“李叔。”
“已經來不及后悔了,你說,你到底去不去。”
李掌柜終于抬頭,那滄桑老邁的臉上含著的期待,似乎帶著灼人的溫度。
簡玉玨強自牽扯出一抹笑容,看向李掌柜,“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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