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月隴西訥然的神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慌。他來不及多加思考這句話的真假, 甚至察覺不出話中存在的紕。
只在聽到回答的那刻, 向來篤定與相守生世的堅不可摧的希在心底轟然倒塌。
仿佛回到前世渡著畫舫孤漂泊在清河上,著同樣孤獨的明月自斟自飲潰不軍的時候。再瀕臨窒息,繼而窒息, 最后了無生息。
難道重來一世不是要他們相守的嗎?
在這短短一剎那,前生死在西閣里, 躺著睡過的小榻, 在花窗的艷下看到的所有斑駁的彩盡數涌腦海。眼角的猩紅肆意蔓延, 雙眸頃刻爬滿,他忍不住這悶紅, 奪往門外沖去,不顧所有人驚詫的眼神和喚聲。
他竟想不明白,為何皇帝和郡主的臉上都有戲弄的笑意。
他只覺得自己就快要死了。
跌跌撞撞跑過去,猛拉開門, 他驀地愣住。目的是一道青的人影,角的青霜花一朵勾著一朵,滿簇爭艷的模樣,他記得在城樓上背著的時候, 垂在他兩肩的角就是這生機的青霜花。
卿如是聽見開門的響聲, 方抬眸去看,不待看清是誰, 猛被沖過來的人一把抱住,得一顆心吊起, 肋骨也被撞得生疼,溫暖的疼意融骨髓,鼻尖還有淡淡的冷香,說不清是什麼。
聽見了他沖過來抱住自己時雙膝倏然磕在地上的驟響聲,眉心微蹙,又聽他拿近乎哽咽的聲音說,“你……”
你嚇著我了?
你真是要了我的命?
你知不知道,就在剛才,我以為你真的死了。姨父說那種蠢話來騙我玩我竟然也上當,是不是很蠢?
你或許知道扈沽城的月亮何日最明最圓,卻不會像我一樣知道它何時最孤獨最落魄。那天坐在畫舫上哭的時候,我見到明月出山,好想帶你來看看。又想起,邊已沒了你。
你不會明白獨活的滋味……因為你心里從來就沒有我。
一時間想說的太多,最后,他卻只挑了一句最簡單的,低聲說與聽。
他說:“你……沒事就好。”
拿無可奈何,又為潰不軍。還不是因為這個人自己太過中意。
月隴西松開,低頭默然凝視。
他背著,卿如是瞧不清他的神,卻知道他在看自己,便著急問他道,“你為什麼會帶白鴿來?你帶的是我房間里的那一只嗎?”
月隴西頷首,似乎嘆了口氣,道,“嗯。是你房間里那只。”
“飛回來了?”卿如是有些奇怪,“那怎麼會在你手里?對了,你開門是做什麼的?”
月隴西不答,扶站起來,轉去看殿含笑的人。仿佛窺破天機,抓到他的命門了。回想方才皇帝逗弄他的話,分明凈是,也能教他直接相信且慌了神,他一時有些無奈。
“進來罷。”皇帝示意后,月隴西領著進去,給座上幾位逐一施禮拜見。
卿如是被賜座,挨著月隴西的位置,心底的不安稍淡了些。盯了會停在皇帝后那位公公手上的白鴿,白鴿也不,便跟著一眼也不挪。座上幾人都在說些無關要的話,無暇去聽,心里只惦念著為何皇帝還不置的事,惦念久了,就又焦躁起來。
終于,皇后提到了,“月府喂養的白鴿向來活潑,這只倒是嫻靜乖巧。你與隴西通信往來有多久了?像是已將這小東西養了。”
卿如是一愣,有些莫名,“和……月隴西?”一頓,自知失言,又趕忙恭謹地問道,“皇后娘娘問的是世子與臣?臣不曾……”
尚未說完,終是反應了過來。登時,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看向月隴西,后者抿著淺笑了下。
皺起眉,強自下心緒,低聲道,“回皇后娘娘的話,算來足有一月了。”好你個月隴西!這模樣分明是已經知道就是青衫,居然瞞著?!
若這般說,那倚寒一手與秦卿幾乎無二的簪花小楷就變了月隴西的字?月隴西竟然會去采滄畔玩詩作文,他看崇文的書已經教人很意外了,為月家人竟還敢去采滄畔?還在那里闖出了名頭?甚至習得了秦卿的字?!
毒瘤,月隴西真是月家百年來最毒的瘤。
繼而將思緒連貫起來,卿如是想到初次與倚寒見面時,他左手執筆,寫出秦卿的簪花小楷,可月隴西審批文章都是右手寫字的,雖然審批文章只需要寫“一”和“二”來表示去留,但好歹說明他右手會寫字,且平日習慣都是右手。
他竟然兩只手會寫不同的字?
為何呢?若只是為了方便瞞自己在采滄畔的份才學的的簪花小楷,實在說不過去。沒有五六年的時間,是不可能將的字跡仿到非本尊無法辨認的程度的,五六年前月隴西不過是十二三歲的小,怎會想著去采滄畔還要專程練不同字跡呢?
五六年前,還是小的他又為何會背著家里人去練秦卿的字?
匪夷所思,此時場合又不容分心思索,只得暫時住疑。
皇帝將紙箋團,隨意扔回給月隴西,沉聲道,“調查月世德的事給你來辦。”
月隴西角微抿,“姨父,您真是一代明君。晟朝有您坐鎮,實乃百姓之福。”
皇帝不與他玩笑,低聲音,凝視著他,語氣似有警告,“你也莫要當朕是傻子。私怨歸私怨,你若要徇私枉法,朕一道把你給辦了。還有……”
他微頓,看向月隴西的眸中有厲,“采滄畔的事,乃是朕授意的。你好自為之。”
月隴西神微變,朝堂上的事卿如是似懂非懂,卻也能猜出一二,心底不為月隴西了把汗。
好在臨著皇后和郡主的面,皇帝并未破這層窗戶紙,只作提醒。
月隴西很快又笑了起來,“知道了,姨父。您幾時瞧孩兒給您辦差事出過差錯的?帝手札的事關乎大局,孩兒如何也不會當作兒戲敷衍了事。”
有他承諾,皇帝的臉才好看了些,瞧了眼旁邊被嚇得不輕又稀里糊涂坐了一整晚的卿如是,道,“卿錚府上的兒,臨危不,倒是不差。能配。”
卿如是眉心微,頭埋得更低了些。
“至于怪力神之說……秦卿此人,生在百年之前,朕是欣賞的。若是生在晟朝,朕自是容不下的。糊涂也好,荒謬也罷,話就撂在這。”皇帝挑眉,威著,反問,“你可明白了?”
卿如是嚨一,低聲道,“明白。”
這是看在月隴西前來相救的面子上,放過了。
但皇帝終歸是皇帝,就算再如何跟他說轉世乃是荒謬之談,他心底還是會對存在的患有顧慮,因此提醒:如果你是秦卿,那你就好好地活在百年之前,晟朝是朕的天下,你若像百年前那般忤逆皇權,那朕就容不得你。你若好好做你的卿府千金,朕自然當今晚月世德所言是一番謬論。
如果你不是秦卿,就算是朕糊涂荒謬,這話也得給你撂在這,讓你莫要作妖。
不愧是從帝手里搶過皇位的人。既有不容置疑的威信,又留有恰到好的分寸。
“既然都明白了,就別打著探的幌子在朕眼前晃來晃去。”皇帝擰著眉,看向月隴西,頗為不屑,“帶著你的人過節去罷。”
所謂眼不見為凈,皇帝很是看不慣月隴西半點不要面子眼地瞅著人的模樣。月隴西得令,當即領著卿如是給幾人跪安,出宮去了。
剛踏出宮門,卿如是額間的冷汗就滴落下來,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半點沒有要搭理月隴西的意思。來得快,去得也快,一顆心被猛吊起又穩落下,局勢的轉變就在眨眼之間,這一劫過得是心驚膽戰。
外邊還在放煙火,卿如是已沒有興致再去城樓看了,想起皇帝說的話,抓著月隴西的手腕問,“陛下說采滄畔的事是他授意的是何意?我瞧你臉都變了,想必也沒有料到。”
月隴西神凝重,“他說的是月世德派人去采滄畔刺殺葉渠一事。言外之意,我和月世德私底下做的小作他其實都一清二楚。月世德進扈沽城后命人肆意傳謠,陛下不僅知道,并且默許。月世德傳謠本是為了打崇文黨,在陛下面前潑他們的臟水,但陛下默許卻是為了勾起崇文黨的憤怒。”
“月世德一進城就起謠言,崇文黨自能聯想到背后縱的人就是他。后來陛下又授意月世德去刺殺葉渠,剛被謠言涮過的崇文黨自然肯定就是月世德的手,由此激化了崇文黨和月世德的矛盾。”
“為何陛下要激化兩方矛盾?月世德為月氏族中長老,恕我直言,本就讓崇文黨厭惡得不輕。”卿如是翻了個白眼,說完,即刻又反應過來,“難道是因為國學府?”
國學府由月世德掌控選拔大權,陛下想要在國學府里參與選拔的崇文黨們和月世德產生強烈沖突。這不單單只是陛下在玩螞蟻,他很有可能是想通過廢了月世德來達到某種目的。
當矛盾激化到頂點,陛下若突然倒戈,殺了月世德,月氏大義滅親,那麼崇文黨會怎麼想?他們會逐漸取信于皇帝。就像帝存在時那樣,崇文黨非常信任帝。
陛下覺得,帝能做到的事,他未必做不到。這才是月世德這顆棋子存在的意義,是國學府存在的意義。
月隴西點頭。
“那陛下知道你的什麼小作?”卿如是又問。
月隴西道,“陛下知道我在采滄畔出事后手相護,方才是想提醒我,他已經知道我和葉渠之間有所往來,且警告我,不要做背叛月氏,和背叛他的事。若是尋常往來尚可,若是管得太多,惹他生氣,那他也就不會管我是不是他的親戚了。還有,帝手札的事……陛下知道我在和月世德作對,所以故意將調查的差事給我,想看看我究竟是什麼態度和分寸,我自然是不能讓月世德這麼輕易就死了。”
說著,他抿,眸凝于一點,“月世德之于陛下還有用,除了試探我如何拿分寸以外,陛下幾乎是在明示我,要讓月世德活著。至于活罪要如何定,就看我是何態度了。想來也不能他分毫。”
卿如是回味著他的話,恍然道,“也就是說,你跟月世德作對,其實是想讓他直接死?那……那帝手札是你尋人放在月世德上陷害他的?你怎麼會有那東西?”
“還是在那間室找到的,祖上留下的。”月隴西氣定神閑地解釋,隨后掏出懷里的玉牌,給重新系回腰間,“這個就別取下來了,是好東西。”
卿如是不疑有他,低頭看向自己腰間,“是什麼?這其實不是你的令信罷。”
“嗯。但也差不多。”月隴西微蹙眉,“陛下育有兩子一,皆有此。皇權貴胄哪有不犯事的時候,陛下念著親,允許小輩持此免死罪三次。除軍權不外,這玉牌也算得上半個皇令了。時他破例給我刻了一塊,我七歲時不慎摔碎了。前些時候想起來,便又死磕著問他要的。反正這東西用多,足夠你為非作歹的,左不過是份,我有世子的頭銜就夠了。”
卿如是之有愧,“這麼貴重你還是自個兒留著罷。半個皇令委實嚇到我了……我不起。”
月隴西按住的手,笑道,“你得起。權當聘禮了。”一頓,他垂眸輕笑,出舌尖頂住角,玩味道,“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你現在安好無虞地從皇宮里出來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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