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將字句從口中緩緩吐出, 月隴西微怔了怔。
猜到饒是跟自己約好盡量不去想前世的事, 也仍是會固執地追尋真相, 但沒有料到會這麼快就又問到了他的頭上。
所謂真相,于來說不就是殺人誅心的怪嗎。那個人,就是兩面三刀的怪。
月隴西曉得, 卿如是打定主意要從頭問起,那就不可能再放棄。今日不說, 必會耿耿于懷, 食不下咽。與其讓被蒙在鼓里為真相猜度來猜度去, 陷未知的惶恐中,倒不如跟說清楚來龍去脈, 讓接現實。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卿如是了。
月隴西輕嘆一聲,垂睫低問,“你先告訴我,你為何想要得一個隔世的真相?”
“與你當初去弄懂真相的心態一樣, 是不甘心,不甘心被命運玩弄于鼓掌,做盡好事,還一無所知。”卿如是篤定地道, “你說罷。你我歷經風雨, 還有什麼會是我承不了的?”
“不甘心?”月隴西輕搖了搖頭,凝視著道, “我從未不甘心。當初我窺破事實的一角后執意去揭開真相,不是因為我不甘心, 而是因為我心疼你,我替你不甘心。就如同你現在所想的一樣,你的確不甘心了。我做的一切是為你……為你又何來不甘心?可你不同,你做的一切,是為了你的信仰。然而你的信仰……”
他稍一頓,不再說下去。
卿如是定眼看著他。
良久,他才撿起方才的問題,徐徐道,“我跟大帝相識于你被囚西閣的第三年,湖間畫舫上。那時我與友人正商議如何迫惠帝變法,因為我意識到,各家各派思想無法共存,很大原因是由于惠帝將。區制定得太狹隘,但凡稍有想法靠近崇文思想,惠帝便會濫殺。其實只要讓崇文黨所闡述的思想控制在一個能與君共存的適宜的度,變法后就能最大程度容忍崇文黨的存在。就如后來大帝所統治的王朝那般。
彼時我跟友人聊的便是這個。后來停下休息,我同友人說起你的事,揚言要天地萬見證我們白頭偕老,被帝聽見了。事實上,早就將我們的所有談話聽進耳中,只不過在我說到你的時候才借機話進來,主與我們攀談。我們見豪爽,便請喝酒共聊。臨著酒勁上頭,快要各自回家時,終于將話題帶回到了我和友人所說的變法。”
說至此,月隴西的眸逐漸幽深,“借著酒意慨惠帝喜怒無常,變法難比登天,與其迫惠帝變法,不如另尋一位皇帝。此言荒唐,當滅九族。可敢說出來,其實是一早就篤定我不僅不會置,還會考慮話中的可能。因為找上我時,已經盯了我很久,了解我的境況,也知道我與你上發生的所有事。如所料,我只不過告誡幾句,笑說醉了,便不再說。但謀反的種子,也在我的心底埋下了。”
卿如是蹙眉,喃喃自語,“果真是蓄意接近你,引你進他們的陣營。”
“沒錯。”月隴西垂眸,回憶道,“我也是后來才明白。自那夜之后,我與有了些際往來。常在信中同我說惠帝昏庸,治國無道,又有意無意地問到你被廢雙手后的況……分明只是慨嘆惋,可久而久之,我愈漸覺得所提之法可行。謀反是難,可要謀反的是百年月氏,被篡位的是氣數將近的昏庸帝王,況就大有不同了。我認真考慮了半個月的時間,設想過千萬遍,終于下了決心。要謀反。”
“我決定之后,也將此事告訴了。因為那時我已想明白的目的,且我在的上看到了你的影子,或者說,我看到了過于崇尚崇文思想的影子。我覺得,這場變法,必然不了這樣的崇文黨幫助。果不其然,在我跟說了謀反的想法后,也同我說了與的同伴們的想法——既然男人稱帝維護不了權,也不舍得讓天下平等,那不如由人來做主。”
“我就是這麼一步一步,被拉陣營,帶領月氏心腹,勾結朝中重臣,以月氏掌權人的份融麾下嶄新的崇文黨,去顛覆一個暴君的。”月隴西抬眸凝視著,握的手,緩緩說道,“而這一切,都在崇文的計劃之中。”
卿如是的指尖微微蜷曲,睫似是被浮塵驚嚇,輕閃了下。蹙眉尖,抬眸盯著他,提醒道,“那時候崇文已經死了。”
月隴西頷首,“死了。可他死前布下了很大一盤棋,你、我,還有帝、常軻,皆是棋子。你以為大帝對常軻說的那位‘原本被他選中的人’會是誰?”他稍一頓,盯著,輕道,“卿卿,是你。崇文原本選中的那個為權出頭的人……或者說是為權犧牲的人,其實是你。”
心底早有些猜測,但此時仍是覺得悶得難,像被綁上巨石沉了湖,不能掙扎,且不過氣。卿如是垂眸,不知在忍著什麼緒,固執地道,“可崇文先生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他對大帝說過,所以大帝才能在崇文死后主找上你,不是嗎?為何崇文不跟我說?”
“因為你和大帝前后所要犧牲的東西并不相同。”月隴西皺眉,深吸了一口氣,眉梢流溢出怒意,“你記得從前那些在扉頁介紹寫下你名字的書嗎?你認識我之前,他就在背地里把你推出去了。若沒有他的示意,作為崇文黨樞紐的書齋怎會公然賣出有你的名字的書?
那時候他應是還沒有顛覆王朝這樣荒唐的想法,他也不覺得邊誰有這個能力幫他推翻惠帝,他只是覺得在構建平等和維護權上,須得有更多的人站出來反抗。所以他彼時選中你,是要你做子里的領頭人,最好能像他那樣,昭昭然死在刑場,激起子的憤怒,燃燒們的麻木,勾們的心火。
你是他一手栽培出來的,以他為信仰,對他的思想深信不疑。拿來跟他一樣死在刑場,最合適不過。所以他無時無刻不在引導你激怒惠帝,采滄畔揮毫萬字大言不慚,視察差前口出狂言,書齋各文集扉頁都是你的名字……他一直,在等著你死。”
最后幾字,落地無聲。
聽進卿如是的耳中,亦是良久的沉默。垂著頭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麼,只一窩在心底絞麻的緒瘋狂滋生,僅片刻就讓眼角猩紅,頭抻,“那……是大帝又如何?為何后來放棄用我,轉用大帝?……心了嗎?”
月隴西未言,先起去給倒了杯茶,讓喝下。
卿如是無意識握住杯子,等他的答案。
他輕搖頭,“因為他萬萬沒有想到,途中會突然出現一個我。我回扈沽城,遇見你,護了你,最后把你納月府。我把書齋有關于你的一切都銷毀了,在惠帝面前保下你,又屢次護住了崇文黨。便是這屢護崇文黨,讓他盯上了我。準確說來,自我回扈沽起,他一直在暗中觀察我,直到發現我與你有牽扯,他便起了另一種心思。
沒法再利用你的死,但可以通過你來利用我。我猜你進月府后,他就結識了大帝,想將大帝培養另一個你,可一年后的局勢等不得他慢慢再培育一個你出來,他須得先赴死助其他崇文黨局。所以只能立馬轉變策略。這個策略就是謀反。與其讓一個能代表子的人赴死,不如讓能代表子的人翻做主。促使他有謀反這個想法的人,依舊是我,是背叛了月氏,屢次護住崇文黨的月一鳴。”
不是心,而是有了更好地盡其用的法子。卿如是低眸抿了口茶,咽下滿心然。茶水微苦,喝進去潤不了心脾,只覺得如火燎燒,瞬間點燃了方才積攢了滿腔的委屈。
有什麼滾燙的東西從眼眶落出來,彈到手背上,頃刻破碎渣。好像是的信仰。
“他死前,其實見了三個至關重要的人。”月隴西抬手,溫地為拭去眼角的淚,那樣骯臟的信仰,不要也罷,“前兩個是在獄之前見的。一是大帝,二是常軻。他先為大帝布局,讓與當年許多因書齋老板之死而被保下的崇文黨匯合,潛伏在外,等待時機,尋找合適的機會結識我,蓄意引我局,借助我來拉攏整個月氏進行謀反。”
“后又為常軻布局,他必須在大帝登基之后才能啟用,所以那時只能先布好局,能否啟用尚未可知。他的作用就是去控制定會被權力噬心,忘記登基初衷的大帝,如崇文所料,后來的大帝高位,被權力吞噬,不僅背叛崇文黨,還妄圖將崇文黨收歸麾下。
崇文早料到這點,所以他讓常軻離開了扈沽,杜絕與大帝見面,如此去保護常軻那純粹的信仰不權力蠱與侵蝕。崇文將死前才告知常軻他的任務,為防大帝不信任常軻的親信份,崇文將夜明珠給了常軻,作為信。這也是為何我從不知大帝上還有夜明珠這回事,那時候夜明珠在常軻上。
但崇文也有料不到的東西。比如,常軻仍是被惠帝找了出來,火刑后,他的信仰也不再純粹。”
終于說到這,月隴西沉了口氣,“最后一個見的,就是你。在獄中。我就在隔壁,將你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他給大帝的任務是推翻舊政,給常軻的任務是控制大帝,給你的任務則是前兩項任務的基石,保住他的作。
或者說,這個任務,是他借你之手給我的。以你之力無法保住作,因為你早被惠帝盯死了,但他知道我會幫你。利用縱然可恥,但我甘愿局又有什麼辦法……結果也的確如此。”
隨著他聲聲落下,窗外風聲漸次喧囂。卿如是再也按不住心底那的弦。
陡然崩潰,哭聲漸慘。
月隴西環住,眼角猩紅,他嘆了聲,無奈地啞聲道,“不是你錯了,只是弦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