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有七個城門,之所以選通津門出城,事先是經過再三考慮的。
嘉芙父親去世后,甄家的對外事務一概由張大跑,他穩重能干,長袖善舞,將泉州府上上下下打點的無不妥帖,出去了也有幾分臉面,人都稱一聲張爺,這個石全友,和他的關系向來不錯,最重要的一點,石全友對甄耀庭并不悉,平常更無往來。正是基于這樣的考慮,張大才決定走這個城門,終于有驚無險,順利得以放行。
馬車車廂一眼到底,絕無可能藏人,那個石全友怎會想到,車廂里大喇喇坐著的男子并非甄家公子,而是一個亟待出城的來歷不明之人,他更不會想到,同車子竟是甄家孩兒嘉芙。
嘉芙曾伴蕭胤棠多年,知他于算計,做事不擇手段,天里又帶了一種類似賭徒般的兇愎和自負。
就在出發之前,他提出要同車而行以做掩護,胡老太太起先不應,說給他另外安排一個機靈的信靠使,但他堅持定要嘉芙,因孫子被他制著,胡老太太最后無可奈何,要他對天起誓,不能傷害嘉芙,且出城后要立刻放了。
蕭胤棠答應了。
方才馬車快靠近城門時,他將發髻打,扯散了襟,一只手牢牢掐住一段腰肢,臉在的肩膀之上,做出和親熱的樣子。
就在馬車門被打開的那一剎那,嘉芙清楚地覺到,他的手勁加劇,力道大的似要將腰肢掐斷,且渾陡然繃,猶如一張拉滿的弓。
這是緒極度張,肢也隨之變得極度興的一種征兆。
嘉芙一直閉著眼睛,一不,一出城門,便推開了還抱住自己的蕭胤棠,要從他膝上起,才站起來,他雙手忽的搭上了的雙肩,嘉芙到一重,膝窩一彎,人竟被他又坐了回去。
蕭胤棠微微低頭,目落到嘉芙那張的吹彈可破的面上,從一雙眉眼開始,視線慢慢往下梭巡,經過的鼻,最后落到瓣上,停駐了片刻,忽微微靠過來,鼻尖湊到了的鬢邊,試探般地聞了下那縷散自發間的馨香,結隨之微不可察地了,跟著抬起一只手,似要抬起的下。
嘉芙迅速轉臉,避開了他的作,抬手飛快地敲了敲車壁,發出兩下清脆的“篤篤”之聲,車窗外立刻傳來張大繃的的聲音:“公子有何吩咐?”
剛出城門不久,這里距離還很近。蕭胤棠那只手落了個空,停在空中,微微一頓,盯了嘉芙一眼。
嘉芙便掙了出來,自顧扶著車壁到了靠近車門的一個角落里,背對著他,低頭整理好略微凌的衫,再綰回長發,再沒有回過頭。
馬車方才一出城門,便加快了速度,張大在旁跟隨,一口氣出去了十多里地,終于趕到莊子口,停下后,遠遠地打發走了車夫和近旁的所有人,上前低聲道:“這位公子,到了。”說著便推開了車門,往里看去,一眼看到嘉芙坐于旁,那男子斜斜靠坐在馬車后座里,目盯著的背影,除此,并無別的異狀,方松了口氣。見那男子依舊不,便又道:“公子,到了,此地已經安全,馬出來前喂過,腳力也是極好的,今日至還能行數百里的路,從這里往西,有條便道可出泉州,白天也有人往來,請公子速速離開。”
蕭胤棠角勾了一勾,方收回目,自己束回頭發,將襟掩齊,起從嘉芙邊走過,彎腰下了馬車。
張大忙將自己方才出城的坐騎奉上,見這人翻上馬,臨走前,轉頭又回了一眼已閉門的馬車,終于朝著自己方才指點的方向策馬而去,影漸漸消失在了道路盡頭,長長吁出一口氣,了把汗,跑回到馬車前,低聲安道:“小娘子,方才你委屈了,好在這惡賊已經走了,并無人知道……”
“張叔,我沒事的,不必為我擔心。”
隔著那扇馬車門,傳出一道低的聲音,語氣平靜。
嘉芙當晚沒有回城,而是宿在了田莊里。泡在注滿了熱水的浴桶里,將自己整個人埋水下,一遍遍地反復拭著全的,直到最后,的渾發紅,被過的泛出,在熱水浸泡下變得刺痛,這才終于下了那種發自深般的蝕骨惡寒之。
蕭胤棠人是離去了,他的那個隨從劉義卻還一直留在甄家,將甄耀庭扣住。胡老太太把事瞞的不風,全家上下,除了孟氏、嘉芙和張大,其余人對此一概不知,直到半個月后,府清查全城無果,城門封鎖結束,劉義才于深夜時分悄悄走掉,而這半個月里,甄耀庭就一直被他捆在那間工坊里,次日清早,嘉芙沖進工坊看到哥哥的時候,險些認不出他了,甄耀庭臉頰凹陷,形容憔悴,渾散發惡臭,聽到嘉芙撲上來他哥哥,痛哭流涕,跪在地上,不住地扇自己的耳,第二天便病倒了,這一病,直到了三月,才漸漸地好了起來。
大病過后,甄耀庭像是變了個人,再也不提隨船出海,更不再和泉州城里的那幫子紈绔年廝混,每天跟著張大早出晚歸,忙忙碌碌,就像變了個大人。
這年的開頭,甄家雖遭了這樣一場莫名的飛來橫禍,所幸事終于渡過,甄耀庭經此意外教訓,子也大為轉變,胡老太太和孟夫人看在眼里,欣不已,到了三月廿三媽祖會的那天,泉州全城而出,民眾唱戲放炮,紛紛到媽祖廟里祭祀祈福,整條路上,從頭到尾,滿了人。往年媽祖會都是由甄家和城里的另幾個大戶牽頭,今年也不例外,老太太帶著孟夫人和甄耀庭嘉芙兄妹,一起到了媽祖廟。
媽祖廟里人頭攢,隆重祭祀過后,老太太便親自帶著甄耀庭去拜會今日也過來了的州府里的員,孟夫人帶了嘉芙,預備去媽祖廟后專為大戶眷所設的靜室里小坐,帶了幾個仆從,母二人從前殿轉出來,孟夫人遇到了一個平日關系不錯的小太太,被那太太拉住,一邊說著話,一邊笑瞇瞇地不住看著嘉芙。嘉芙知應是想替自己牽線說,心里不快,便背過,往邊上靠了點,等著母親把那太太打發掉,忽然聽到遠傳來一陣喧囂之聲,抬眼,見那里竟冒出一陣滾滾濃煙,也不知道哪家停在港口的船起了火,接著,就聽到有人高呼,說金面龍王上岸打劫了,殺人放火,正在往這邊沖來,讓人快跑。
泉州的許多海船在出海時雖金面龍王的保護,但這是不能拿到臺面上說的事兒,對方畢竟是海盜,且在府的公文里,金面龍王罪惡滔天,不啻海上惡魔,通緝的榜文還明晃晃地張在各個城門口,忽然聽到金面龍王上岸打劫殺人放火,無不恐懼,紛紛掉頭,奪路而逃。
其實只要稍微帶點腦子,也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媽祖在南洋一帶被認為是保護神,金面龍王雖是海盜,但也靠海吃飯,就算他真要上岸打劫,也不至于選在今天這個日子。
但事往往就是這樣,一旦有人逃跑,恐慌就會迅速蔓延,誰還會去想是真是假。
媽祖廟前,一下了一團,眾人紛紛掉頭逃跑,孟夫人被一個沖過來的人給撞了一下,險些站不穩腳,幸好被邊上的劉媽給扶住了。嘉芙聽到母親焦急呼自己,應了一聲,正要跑去和匯合離開,轉眼竟就被沖來的人流給隔開了,腳踝也不知被誰給勾了一下,打了個趔趄,還沒站住腳,口鼻忽然被人從后捂住,鼻息里鉆進一甜津津的氣味,想,不出聲,很快,人就失去了意識。
……
嘉芙蘇醒的時候,發現自己手腳被縛,堵著,人躺在一輛馬車里,馬車門窗封閉,線昏暗,行進速度極快,顛簸的厲害。
的頭還昏昏沉沉的,手腳酸,趴在那里,連一都沒有力氣。
年初的那次意外過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嘉芙再次陷了夢魘。一睡著,就會夢到關于前世的種種,醒來心驚跳,平日更是不敢單獨出門。
有一種覺,那天蕭胤棠的離去,并非終結。
那一刻,或許才是這輩子夢魘的開始。
被這樣一種想法給折磨著,心充滿了仿徨和恐懼,想擺,卻無法擺,更無人可以傾訴,哪怕是最疼自己的母親。
終于,兩個多月后的今天,的憂被證明了,來的這麼猝不及防。
蕭胤棠。他是唯一能想的到的會對自己下這種手的人了。
也只有他了!
馬車在顛簸中前行著,嘉芙忍住那種想吐的天旋地轉之,命令自己鎮定下來,用盡全力氣,十個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里,用疼痛來自己盡快恢復意識。
這幾個月來,持續一直折磨著的那種恐懼和焦慮,突然煙消云散了。
最壞的事,既然無可避免已經發生了,那麼現在,還有什麼可害怕的?
想辦法,去直面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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