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綏的計劃是收車往西，去最近的加油站里攔車。

班加西如今一片混，東部南部都是反政府勢力與利比亞政府的戰區，危險重重。相對平和的只有西部，那里居住著最多的當地人口。

燕綏的想法很簡單。

有人的地方必然會有需求。

而加油站，相當于一個補給的站點，車子吃油，想從西線撤離，就得把油箱喂飽。

從滯留工人中挑了幾個年輕力壯的，又帶上了一個利比亞的當地小伙——茂德加爾。

茂德加爾為中化公司工作，在職五年，會說英文和部分中文。

燕綏告訴他：“我要去附近的加油站租車。”

班加西合法經營的租車公司早已一車難求，要是按照正常手續去聯系租車公司只是浪費時間。

茂德加爾顯然有些不解。

跟著燕綏到廠房外，看挑了敞篷的裝甲突擊車后，自覺地坐在了的副駕。

裝甲車車頂的火箭筒被胡橋喂了子彈，了個破爛的擺設。燕綏用著倒正好，風馳電掣地一路把車開進加油站，本還有序排著隊的車輛立刻四散奔逃。

燕綏停了車，從后座提了把狙擊槍下來。

校準，上膛，端槍試瞄。

耳邊是把當做反政府暴分子的驚聲，毫不介意自己造的恐慌，在滿目恐慌中，招招手，示意茂德加爾：“你挑那些只有司機一個人的空車，問問有沒有人愿意租車。從加油站到港口，隨他開價。”

茂德加爾照做。

燕綏則在所有人恐慌躲避的目中，開車堵在加油站的路口。

跟著同來的不止有燕氏海建的工人也有中化公司的，這幾天所有人同吃同住，共同躲避炮火，燕綏表現在他們面前的也是沉著冷靜的大將之風。

就是沒人知道……這位才二十多歲的小燕總，有這麼社會的一面。

幾人面面相覷，一聲不吭地跟在后給當背景板。

——

和燕綏預想得差不多，西線陸路撤離的外籍人員多，靠一雙從班加西的西部撤離去埃及怎麼想都不實際，所以在這里，車輛供不應求。

但只要有市場，這里就不會缺車。

大刀闊斧攔在主車道，又愿意出天價租車，很快就在路上攔到了三輛破破爛爛的家用轎車。

這些車是不是車主的還未知，每輛車車上都有或多或的彈痕，甚至還有擋風玻璃整面碎裂的。

燕綏讓車去加油，趁著汽車加油的時間，親自把每輛車的暗箱，儲藏柜，后備箱等，只要是能藏東西的地方都搜了一遍，確認車上沒有槍支彈藥等危險品，這才支付定金。

除了燕綏攔到的三輛車，茂德加爾也租到了兩輛類似保姆車大小的中型面包車。

這麼一來，車足夠了，汽油也足夠了。

燕綏檢查過那兩輛半舊不新的面包車后，沒再耽擱時間，立刻返程。

來時的裝甲突擊車打頭陣，是故意營造來者不善的氛圍。目的達到后，返程時從頭車變墊后的，遙遙墜在車尾。

茂德加爾依舊和同行。

路上，燕綏空問：“你上哪租來的？我在加油站時都沒看到。”

“他們的車就停在加油站后頭的停車場里。”茂德加爾：“他是當地人，之前在班加西也是開車拉客為生。戰爭發后，他也打算離開班加西了，正巧聽到我要租車，酬金不菲，決定和朋友一起再拉一趟客。把我們送到港口后，他們也要離開了。”

燕綏不聲地瞇了瞇眼，意味不明道：“是嗎？”

茂德加爾肯定地點點頭。

沒再繼續追問。

——

幾分鐘后，黃沙的盡頭已經能夠看到廠房的廓。

燕綏不打算再進廠房，駛對講機的使用范圍后，聯系胡橋讓所有人在廠房外等候，即停即走。

剩下的時間不足三個半小時，就像是一場豪賭一樣，所有人的生命都在時間的流逝里。

——

一分鐘后，廠房盡頭遠遠能看見車輛駛來時，車帶起的黃沙翻滾。

燕綏從車尾超車，裝甲突擊車車笨重，提速并不快。但在黃沙路面上卻占了優勢，油門轟踩，一路疾馳，超越前車領先抵達廠房。

一張張疲乏了幾日的臉在看到燕綏下車的那刻，從茫然到驚喜，最后匯聚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他們知道，燕綏會帶領他們安全撤離班加西。

他們也知道，營地現存的車輛無法供所有人一起離開，所以才會有第一批，第二批，第三批從不同路線撤離的隊伍。

而現在——

燕綏回來了。

不止回來了，還帶來了足夠撤離的車輛。

不會被丟下了，沒有人會被丟下。

每個人都能跟著大部隊一起撤離。

距離班加西轟炸不足三個半小時的最后時刻，他們，能回家了。

——

荀莉安排工人排隊上車，燕綏負責分配車輛。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等所有人上車，車隊駛離廠房進城區街道時已經臨近傍晚。

燕綏頭車開路，傅征同車，坐在駕駛座后第一排的窗口。

燕綏謹慎，特意安排中型面包車一前一后，一輛開路，一輛墊后保護。

整列車隊疾馳在班加西荒廢的街道上，街上隨可見的殘垣斷壁，濃煙滾滾。有翻倒的車輛還在燃燒，街面上所有的店鋪幾乎都遭遇過洗劫，空無一人。

戰爭的殘酷在這種時候展現得淋漓盡致。

面包車雀無聲，偶爾有兩聲輕嘆，也是唏噓不已。

——

燕綏握著傅征的手，指尖斜他的指里和他十指相扣。

鼻端還能嗅到他上的腥味，混著班加西的硝煙黃土，卻讓燕綏有種說不出來的安心。

低頭，鼻尖在他臉側蹭了蹭，看他眼睫微，睜開眼來，一笑，握著他的手指收：“傅征。”

他聲音模糊：“我在。”

燕綏是在上車前才從胡橋那知道他的傷勢，傅征肩胛骨中了兩槍，子彈還留在里，右臂還有子彈貫穿，雖沒傷及重要，但失嚴重。

心如被放在火上烤，水分蒸發后，只剩無邊無際的灼燙，沿著心口一圈圈蔓延。

饒是如此，卻只能故作若無其事，手心裹覆著他的手指，拼命拼命地試圖把里的熱量傳給他。

“你以前……過這麼重的傷沒有？”燕綏問。

“槍林彈雨里，誰沒過傷？就是像今天這樣背水一戰，也有過。”他語速極慢：“在任務點，子彈用盡，只能徒手拼刀刃。”

他用力地了燕綏的手心：“每一次，都活下來了。”

“這次也一樣。”

他的使命未完，不會甘心就這麼死去。

——

從班加西西部城區駛班加西港口還要經過一段荒無人煙的荒漠，荒漠的盡頭才是貧瘠山脈，穿山隧道就在這座山里，全長三點八公里。

可以說，只有穿越隧道，才是真正的靠近安全。

天黑時，車輛駛出荒漠，遠遠的已經能夠看到前方的隧道。

傅征向指揮中心匯報行程，并提醒胡橋注意警戒。

他起，一手攀著行李架，在顛簸行駛的車彎腰越過中控坐副駕。

右手無法持槍，他就用左手，上膛，拉開保險。

車呼嘯著駛隧道口，黑暗得只有一束車燈的隧道里，燕綏不自覺凝神屏息。

引擎聲在隧道的圓拱似被無限放大，看不到盡頭的黑暗里，燕綏看清隧道磚墻上的指示牌，蜿蜒著一路往前。

燕綏的對講機里忽的傳出胡橋的聲音：“隊長，我們車的引擎蓋忽然開始冒濃煙，你們那看到隧道口了嗎？”

眉心一跳。

幾乎是同時，傅征擰眉，：“燕綏。”

燕綏立刻心領神會，手背到后，到別在腰后的水果刀，屈膝往前邁了一步，靠近司機。

胡橋的聲音又斷斷續續傳來：“引擎可能溫度……過高，我懷疑……冷卻……損壞。停車……檢查，你們……”

電流聲嗤嗤作響，忽的，一下被切斷。

燕綏還未反應過來胡橋那發生了什麼，隧道外，幾乎是胡橋所的位置忽然發出一聲炸的巨響。

隧道對向車道的連接躥出兩輛托，車上的暴徒持槍，舉著旗幟呼嘯而來，包圍了胡橋那輛已經停下來的面包車。

幾乎是同一時間，燕綏看見了三百米外的隧道出口。

而那里，整齊的停著數輛托，托車的車前燈大亮，有三人立在車旁，高舉了火把。

不消燕綏把刀抵上司機的脖頸，車速已漸漸緩下來，最終在離隧道口幾十米左右徹底停了下來。

堵在隧道口的三人中有一人上前，手里握著小型的手槍，已經開始倒計時的計時顯示正向朝車，讓車的人將跳躍的時間看得一清二楚。隨即，他敲了敲車門，指了指手槍上不足五分鐘的時間，示意能做主的人下車來。

車的死寂在數秒后轉化恐懼的聲。

“這些人應該是監獄逃逸的逃犯，托全是警方用車。”傅征輕咳了一聲，槍口悄悄放下，隔著車門對準站在車外的暴徒。

胡橋的聲音過耳麥和傅征重新建立聯系：“隊長，隧道口被炸塌方，沒有退路。”

“我這邊三個人，手里都有槍。”

傅征過后視鏡，往后看了眼——隧道應該只有這六人，一頭一尾包了整個車隊。

——

僵持下，燕綏看著已經跳向三分鐘的計時，重新把刀別回腰后：“我下車。”

“待著。隧道被炸，通道塌方，我看他們可能不止是搶劫。”傅征擰眉，每用力呼吸一次，便越發蒼白。

他用力按住肩胛骨，問胡橋：“三個人，你有辦法解決嗎？”

嘭嘭作響的砸車門聲里和車因驚恐發出的驚聲混在一起，傅征皺起眉，轉輕“噓”了聲。

果然奏效，所有人瞬間安靜了下來。

而胡橋那，他思考數秒后，回答：“有。”

傅征似篤定胡橋會有辦法，輕笑了聲：“準備好，等我數三二一。”

他收回槍口，：“燕綏。”

燕綏應聲。

“你聽著，別下車，搖下車窗把人引到你那。聽我口令，我負責擊殺封路的那兩人……”他拋去一把手槍：“你負責放倒他。”

燕綏接了，拉開保險，把蓄勢待發的手槍在手心下，招招手，悄無聲息地和坐在窗口的人換了個位置。

用力握了握槍柄，下心頭的鼓噪，搖下車窗。

那漸漸失了耐心的拆門聲果然一止，暴徒上前一步，整張臉除了眼睛全部藏在面巾下，他俯，看進車。

就在這時，傅征低的聲音清晰地傳燕綏耳中：“三。”

彎，對暴徒出抹示弱的笑容。

“二。”

燕綏比劃了下耳朵和，示意自己聽不懂阿拉伯語。

“一。”

幾乎是最后一個數字落下，燕綏笑容頓時收起，半個子從車窗探出去，曲肘牢牢地拐住暴徒的脖頸讓他死死在車上。

車驚聲四起。

握著槍，把下都咬出來了，才穩著手，閉著眼，隔著車門，砰砰兩聲連發。

步槍的后坐力震得手腕發麻，聽到槍聲，似渾的力氣都泄了一般，桎梏著暴徒的手勁一松。

和行同時的，是隧道里接連響起的數聲槍響，被隧道的回音擴散至每個角落。

燕綏眼睜睜看著暴徒支撐不住落至柏油路面上，萬籟寂靜中，炸彈的“滴”聲倒計時就尤為清晰。

止不住栗的神經還未從開槍后的沖擊里緩過來，倏然繃。

短短一秒鐘，從腦中躍過的竟然只有一個念頭——傅征只讓放倒他，那炸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