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寧整整半個月都沒有再跟郭驍說一句話, 不提前世,一個質疑品行的繼兄,還陪他虛與委蛇什麼?自進府, 郭驍就沒給過好臉, 總是冷冰冰的, 每次倒霉,角起泡或是鼻子被撞了,他還會落井下石罵活該。
當著庭芳幾兄妹的面, 宋嘉寧沒有表現出來,反正沒徹底鬧僵時, 郭驍也不會主與說話, 然后私底下單獨遇見,宋嘉寧就當看不見他, 直接走開。一開始這樣做,宋嘉寧多多都有點心虛, 見郭驍沒有任何表示, 宋嘉寧膽子才大了起來。
臘月二十三, 小年這日, 京城洋洋灑灑下了一場大雪,下人們掃出來的小道兩旁, 雪都有一尺來厚了。三房眾人晌午在太夫人那兒用的飯,散席后太夫人地道:“這雪估計要下到明日了,夜里你們在自己院里用吧,不用過來了。”
三房人笑著應諾。
庭芳有話要與妹妹說, 宋嘉寧待會兒再走,林氏與郭伯言便先回去了,郭驍不知為何留了下來。庭芳看哥哥一眼,笑著將宋嘉寧拉到了的玉春居,姐妹倆坐到東次間的暖榻上說悄悄話:“安安,明日哥哥生辰,你準備送什麼禮?”
宋嘉寧張了,經庭芳提醒,立即記起來了。郭驍生辰就在小年后一天,特別好記,前世每次進了臘月,郭驍安排照顧的李嬤嬤就會提醒早點給郭驍預備生辰禮,宋嘉寧預備了七年,去年也跟著郭家兄妹們送了,這次要不是與郭驍僵上了,宋嘉寧未必會忘。
“你忘了?我不是提醒你了嗎?”庭芳哭笑不得地道。
宋嘉寧佯裝不好意思地低頭。
庭芳不怪妹妹,熱心地幫妹妹出主意:“現在親手繡什麼都來不及了,我之前繡了一個荷包打了一條玉佩絡子,哥哥認得我針腳,玉佩絡子你拿去吧,就說你送的。”
宋嘉寧覺得不好,玉佩絡子這種件,如果不記得前世,以繼妹的份送郭驍,并無不妥之,但宋嘉寧記得那些日日夜夜,送不出手,找個借口拒絕道:“姐姐打的就是姐姐打的,送禮貴在心意,我回去找找,就算差點,大哥應該也不會在意。”
是這個道理,庭芳笑著點點頭,幫妹妹系上斗篷,送妹妹出去。
姐妹倆前后腳出堂屋,迎面就見郭驍披著一條墨斗篷從走廊一角轉過來,宋嘉寧抿抿,心里突然冒出一個不好的念頭。果然,離得近了,郭驍看著道:“祖母已經歇下了,讓我接你直接回去,不必再辭行。”
“也好,那你們路上慢點走。”庭芳朝妹妹笑,瞥見兄長手里拿著傘,隨口囑咐道:“哥哥替安安撐著點。”
宋嘉寧飯前是隨父母過來的,并沒有帶自己的丫鬟。
郭驍淡淡地嗯了聲,妹妹先回,他轉走了。
宋嘉寧跟在他后面,郭驍先下走廊,撐傘站在臺階下,顯然是在等。宋嘉寧微微偏頭,見庭芳姐姐還在著他們這邊,不得不走到他旁,離得有點遠,然后就覺郭驍朝這邊移了移,手臂高舉,傘面阻絕了所有雪花。
往外走時,步子小,他步子也不大,單看背影,兄妹二人似乎十分親近。
離開暢心院后,宋嘉寧掀起后面的斗篷兜帽遮在頭上,對著地面小聲道:“我先走了。”
前傾,都跑出一步了,左臂突然被人攥住,攥得太突然,力氣還那麼大,跑不出去又沒站穩的宋嘉寧子一歪,直接朝他懷里栽了過去。郭驍一手舉傘,一手扶住肩膀,等站穩馬上改攥著胳膊,搶在宋嘉寧開口前道:“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打算跟我說話了?”
宋嘉寧沒料到他會這麼問,暫時忘了掙扎。
知道不會跑了,郭驍松開胳膊,聲音緩和了幾分:“一起回去。”
宋嘉寧抿,掃眼男人腰間輕晃的玉佩,默認了。
今日無風,只有鵝大的雪花簌簌降落,只有兩人淺重不一的腳步聲。宋嘉寧目視前方,暗暗猜測郭驍是不是有旁的話要說,郭驍垂眸,看到帽檐下白里紅的臉頰,天越冷,越顯得白瑩潤,紅嘟嘟的。
眼看就要長大一歲了,脾氣也越來越大,換剛進府的時候,敢給他臉看?
不過敢生氣恰好也說明真是了委屈,郭驍仔細想過那天他說的話,如果誤會他主要防的是蓄意接近壽王,那胖丫頭品行遭人質疑,確實有憤怒、恨他的理由。郭驍不想平白無故地被繼妹恨。
“那日在書房,三殿下除了送你料,有沒有欺負你?”郭驍邊走邊低聲問。
宋嘉寧下意識皺眉:“他為何要欺負我?”
郭驍只道:“沒欺負就好,他脾氣晴不定,又因你被端慧辱,我擔心你牽連。”
宋嘉寧錯愕地停下腳步,難以置信地向他,清澈的杏眼在兜帽雪白狐的襯托下,顯得越發黑潤亮。郭驍不著痕跡地打量完這張致的小臉,用一副兄長的口吻提醒道:“你年紀雖小,卻是咱們郭家姿容最出眾的姑娘,我為兄長,不得不考慮周全。那日換別的外姓男子,我同樣會過問。”
宋嘉寧心頭巨震,原來郭驍審問,并不是懷疑狐,而是擔心壽王道貌岸然?真是這樣,那,郭驍其實是好意了。這麼一想,不再憤怒的宋嘉寧,突然記起了郭驍對屈指可數的幾樣好,這個人,也曾在端慧公主欺負的時候,維護過。
“為何生氣?”誤會澄清了,郭驍反過來問道。
宋嘉寧臉一紅,無論如何都不能告訴他實話,窘迫地朝一側扭頭。
不愿意回答,郭驍也沒有追問,一直將宋嘉寧送回臨云堂,快進門之前,郭驍突然擋在宋嘉寧面前,看著眼睛問:“可記得明日,是什麼日子?”
宋嘉寧點頭,心里怪怪的,兩輩子記憶中,這是郭驍第一次主跟討要禮。
回了自己的院子,宋嘉寧抱著紫銅小手爐坐在床上,默默地發愁。既然和好了,送郭驍的生辰禮就不能太敷衍了吧?只是,送什麼好呢?
冬日天冷,宋嘉寧最近都沒針線,六兒打開箱籠,里面幾乎都是姑娘家用的稀罕。宋嘉寧彎腰翻了翻,翻出一個香柏木小匣子,小心打開,里面是壽王送的那盒櫻桃紅的料。宋嘉寧靈機一,重新藏好未來的傳家寶,歇過晌后,去母親那邊討料了。
林氏是才,書房自然預備著這些東西,笑著打聽兒怎麼突然想學畫了。宋嘉寧保持神,捧著幾盒料走了,整個后半晌都待在房間,哪都沒去。
翌日雪停了,郭符郭恕兄弟倆神好,一大早就把國公府逛遍了,跑來與四個妹妹商量:“后花園臘梅開了,堆著雪特別好看,我讓人把那邊的亭子收拾出來,咱們兄妹去亭中烹雪煮茶,為大哥慶生,如何?”
云芳第一個贊同:“好啊!”
宋嘉寧與庭芳、蘭芳也都同意,六兄妹便先帶著各自的禮去了涼亭,到齊了才派小廝去請郭驍。
郭驍得知后,斗篷也沒穿,直接去了后花園。高挑拔的年郎,穿一襲黑錦袍,從兩側皚皚白雪中間徐徐走來,如玉臉龐冷峻俊朗。宋嘉寧抱著手爐坐在庭芳邊,看著這樣的郭驍越走越近,回想昨日與郭驍的對話,便覺得,如果郭驍真的愿意當個好哥哥,,也會努力試著與他做真正的兄妹。
“大哥,這是我花大價錢買的匕首,削鐵如泥,送你了。”郭符自豪地率先送出禮。
郭驍接過匕首,出來一看,刀鋒銳利寒凜冽,果然是把好刀。
郭恕送的是一本據說已經失傳的“兵書”,書到堂兄手里,他故意擋在旁邊不讓妹妹們看。郭驍狐疑地看看他,隨手翻開一頁,看到里面抱在一起的一對兒男,郭驍神未任何異樣,合上書收起來,拍拍堂弟肩膀道:“明日來我書房。”
郭恕頓時笑不出來了。
到四個妹妹了,庭芳送的是親手繡的荷包,蘭芳是一條腰帶,云芳送的是一雙厚厚的鞋墊。宋嘉寧最后送的,將一卷畫軸遞給郭驍,淺笑道:“祝大哥功夫越來越好,將來當了,一路青云直上。”
郭驍瞅瞅,當眾打開畫軸,出一幅梅花圖,顯然是照著一幅名家梅圖臨摹的,枝干不像枝干,傲雪的紅梅也看不出任何風骨,一朵一朵堆簇在一起,只能看出作畫之人的圓潤。云芳哈哈大笑,郭恕松了口氣:“好了,我的禮總算不是墊底的了。”
宋嘉寧被他們笑話慣了,不以為意。
“下次好好練練。”郭驍一邊卷起繼妹送他的親筆畫,一邊威嚴地道。
宋嘉寧敷衍地嗯了聲,既然都是哥哥了,還在意什麼丑?
送完禮,四個姑娘走出涼亭去賞梅,沒賞一會兒,后忽然傳來兩道嗖嗖的風聲。宋嘉寧反應慢了一步,后腦勺被雪球砸中,碎雪掉到脖頸子里,冰得直吸氣。云芳也被砸了,跳腳過后立即攢雪球反擊,宋嘉寧怕冷,攥著庭芳胳膊只四躲。
雙生子挑釁的笑聲,小姑娘們清脆的嗔怪,越過墻頭,清晰地傳到了隔壁壽王府。
同樣出來賞雪景的趙恒,慢慢停在路上,側首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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