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三月, 天氣漸暖萬復蘇, 趙恒大部分時間都在花園流連, 他在前面走, 福公公抱著畫架等在后面跟著, 趙恒每看中一景,福公公便搭好畫架,然后退到十幾步外, 靜靜地看著主子作畫。
趙恒沉醉其中,福公公可惜的, 自家王爺的每幅畫都是墨寶,可惜主子并不想示于人, 大多數畫畫完當天便毀了,遇到特別滿意的會多留兩日,看厭了繼續毀。說來可笑, 壽王府最大的開銷,都用在筆墨紙硯上了。
這幾日百果林中的櫻桃樹最先開了花, 的花苞, 綻開的花瓣白如雪, 鮮瑩白著一種不惹塵埃的高潔。趙恒負手站在樹前賞了許久,隨后將作畫地點改了百果林中一座頗田園野味兒的木亭中,此亭乃趙恒畫圖命工匠搭建的, 住王府,他親筆題匾:得趣亭。
今早練完功夫,沐浴過后, 趙恒繼續進了得趣亭,福公公故意站在主子后的櫻桃林中,如此他不用壞了主子眼中的景,主子有吩咐了,他也可隨時聽到。萬籟俱寂,就在福公公瞌睡上來忍不住打哈欠時,隔壁國公府的園子,突然傳來姑娘們的輕聲細語,由遠及近,大概停在了百十步外的位置。
福公公豎起耳朵,有個男娃聲音最大,不停地喊著“姐姐”,應該是衛國公的子。福公公試圖辨認四姑娘的聲音,可小姑娘說話太輕,倒是有兩個姑娘漸漸往王府這邊走來,音調都很陌生,不知是誰。
福公公仰頭,看到三只風箏,兩花一黑,黑老鷹伴隨男娃的“姐姐”喊時不時晃一晃,想來便是四姑娘姐弟的風箏了。
亭中的王爺仿佛一無所知,福公公回想主子過去的一年,整日與琴棋書畫為伍,清心寡的都快得道仙了,福公公默默掂量了一番,上前幾步,低聲道:“王爺,要不要我提醒郭家幾位姑娘一聲,們安靜點,別擾了您?”
“不必。”趙恒淡淡道,換了一支畫筆,臨時興起,在剛剛畫好的櫻花旁勾勒蝴蝶。
福公公瞄眼主子側臉,識趣地退回原地,沒過多久,隔壁突然傳來姑娘的尖聲。福公公仰頭,就見那只彩蝶風箏高高飛走了,很快沒了影,剛要收回視線,那只黑老鷹也出了變故,在空中盤旋片刻,竟一頭朝王府扎了下來。福公公本能地竄進得趣亭,生怕風箏砸了主子,然后才想起主子人在亭中,只有石頭做的風箏才可能砸穿茅草……
趙恒抬眼看他。
福公公強歡笑,一邊放下雙臂一邊走出亭子,眼看著老鷹風箏落到櫻桃林外了,長長一條風箏線好巧不巧地掛在得趣亭附近的櫻花林枝頭。三道腳步聲匆匆靠近,福公公低聲提醒道:“王爺,這是四姑娘的風箏。”
趙恒沒說話,只朝外看了一眼。
福公公懂了,對著那邊揚聲呵斥起來,呵完轉問道:“王爺,我去前院跑一趟?”
主子喜靜,在自家王府,邊只帶他一人伺候,他不去接應,守衛絕不會放人進門。
趙恒微微頷首。
福公公暗喜,主子這一點頭,豈不正說明他沒猜錯主子的心思?神仙似的主子終于開始迷凡塵了,福公公一高興,腳底跟抹了油似的往王府前院去了。走到半路突然有點,猜想四姑娘過來肯定要與母親商量,福公公便先繞到自己屋里喝了一碗茶,等他趕到王府門前,宋嘉寧、譚香玉剛好帶著茂哥兒轉過來。侍衛看眼面的福公公,直接放人。
福公公早在宋嘉寧三人進王府之前就打量過一番了,及時將宋嘉寧帶來的驚艷藏好。二行禮過后,他面無表地掃了一眼譚香玉,肅容問宋嘉寧:“四姑娘,這位是?”
王爺邊的公公,譚香玉不敢直視,低下頭,搶在宋嘉寧之前細聲道:“民譚香玉,家兄乃永安伯。”
福公公知京城各員勛貴,一聽便對上號了,此乃衛國公原配的娘家人。只是,衛國公都娶續弦了,夫妻恩,譚家姑娘還往這邊跑做什麼?況且王爺想見的是四姑娘,櫻花林中,神仙人,看在茂哥兒是四姑娘親弟弟的份上他就不攆了,旁的閑雜人等……
“那只風箏是你的?”福公公冷聲道。
譚香玉空有心機,沒有多膽量,宋嘉寧與林氏對壽王有些了解,譚香玉卻毫無所知。誤會壽王要重罰們,譚香玉不可抑止地打了個哆嗦,瞥眼宋嘉寧,慌張地道:“不,那風箏是嘉寧表妹的,我只是陪過來。”這還不夠,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沖撞王爺,真的與民無關,還請公公明察。”
宋嘉寧難以置信地看了過去,在母親面前,譚香玉堅持與一同請罪,還以為譚香玉真的關心,現在怎麼……老鷹風箏飛了,宋嘉寧本就不認為譚香玉有錯,可譚香玉突然把自己撇的干干凈凈,宋嘉寧莫名地有點不舒服。
福公公掌握的線索太,暫且猜不到譚香玉對壽王的覬覦,但憑著譚香玉那番話,福公公便確定這位譚姑娘不是什麼好貨了,立即呵道:“既然與你無關,你過來作何?王府豈是你想進就進的?趕哪來回哪去。”
經此一嚇,譚香玉哪還有心思惦記壽王,白著臉轉走了,自始至終都沒看宋嘉寧。
宋嘉寧口堵得慌,知曉來龍去脈、猜到譚舅母母盤算的秋月更是氣壞了,打定主意回府就告知夫人,以后半分面都不用再給譚舅母一家三口留。
礙事的人走了,福公公臉一改,朝宋嘉寧笑了笑,彎腰請道:“四姑娘隨我來。”
他笑得太和善,宋嘉寧愣了愣,牽著弟弟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壽王爺一定沒被風箏砸到!
王府占地極大,沒走一會兒茂哥兒就累了,宋嘉寧讓母抱著,弟弟重,抱不了太久。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到了后花園,再沿著青石小路轉了幾圈,終于來到了百果林。雪白雪白的櫻樹花開了一片,宋嘉寧看得神一震,小小的茂哥兒都張開,呆呆地瞅著那些小白花。
“你們在這兒候著。”福公公對秋月、母道。
兩人不敢不從。
宋嘉寧只好接過弟弟自己抱著,福公公見茂哥兒白白胖胖的,擔心宋嘉寧抱不,想幫忙,只是茂哥兒一看他手,便噌地躲進姐姐懷里,不給他抱。宋嘉寧尷尬道:“多謝公公好意,茂哥兒認生,公公引路就好。”
福公公點點頭,繼續帶路。
櫻桃林并不大,站在外邊就能看到里面被櫻花掩映的得趣亭,走得近了,瞥見亭中畫架后的一角茶白擺,宋嘉寧及時垂眸,微微著氣。到了亭外,不等福公公示意,宋嘉寧便酸著胳膊雙膝跪了下去,放弟弟站好,扶著弟弟低頭賠罪:“民大意沖撞了王爺,還請王爺恕罪。”
甜濡微的聲音,帶著難以察覺的敬畏,飄亭中。
畫筆筆尖兒終于離了宣紙,趙恒偏首,一眼看到了跪在那里的姑娘,大半邊子被一個懵懂的擋住了,只出低垂的臉龐,臉頰紅潤,嘟嘟的,與記憶中一樣。唯一讓他意外的,是竟然怕他,在吃過他的柿子后,還會怕到為一只風箏行如此大禮。
“起。”
清冷的聲音傳進耳中,宋嘉寧抿抿,還真不想起來。如果是自己來的,不會行跪禮,因為沒那麼害怕這位壽王爺了,福公公的笑臉也暗示此行沒有危險。可帶著弟弟,弟弟這會兒正認生,非要抱,宋嘉寧真抱不了,跪著抱弟弟,多輕松。
果然,剛要起來,茂哥兒兩只小胳膊便環住了脖子,用“姐姐抱”的無辜眼神著。
宋嘉寧沒轍,雙手使勁兒,艱難地站了起來。
趙恒敏銳地察覺到了的窘態,隨即明白了行跪禮的原因。
“坐。”亭中有石桌,桌旁有石凳,趙恒朝他對面的位置揚了揚下。
宋嘉寧現在只想放下弟弟,無心探究男人如此和善的原因,道謝過后便邁著小碎步進涼亭,再次朝趙恒行禮,然后才落座,將弟弟放上抱著。守禮垂眸,茂哥兒挪挪小屁,坐穩了,他四瞅瞅,大眼睛慢慢定在了趙恒面前的畫架上,地盯著看,眼里裝滿了好奇。
宋嘉寧余則飄向王府其他地方,尋找自家風箏的影子,一邊尋思著該如何開口。
姐弟倆一個看他一個看外面,趙恒默默瞧了片刻,將畫筆遞向懷里的茂哥兒。
有好東西,茂哥兒咧笑了,手夠,只是他胳膊太短,沒夠到。
小家伙不停,宋嘉寧視線一轉,看出趙恒的意圖,連忙抱不老實的弟弟,寵若驚道:“王爺,家弟頑皮,什麼東西到他手里都會弄壞了,您這筆貴重的很,還是別給他玩了吧?”
趙恒看看,目移到茂哥兒臉上,依然著手。
宋嘉寧沒辦法,只好替弟弟接:“多謝王爺。”
可趙恒卻收回手,看著茂哥兒道:“過來。”
宋嘉寧錯愕,茂哥兒聽得懂男人的意思,立即扭著子要下地。
宋嘉寧完全想不通未來皇上要做什麼,順從地放下弟弟。了一個包袱,宋嘉寧得到了放松,剛要呼口氣,突然覺一道視線落在了上。宋嘉寧下意識地抬起頭,卻見趙恒整張臉都在畫板之后,而弟弟已經顛顛湊了過去。
宋嘉寧心生困,鬼使神差地,低頭,除了口衫被弟弟弄皺了一點,并無其他異樣。
所以,其實是覺錯了,未來皇上并沒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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