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了側妃這一憂患, 宋嘉寧就安心養胎了,養尊優, 為太子妃唯一的不足, 就是離娘家遠了,不能隨時回國公府, 弟弟茂哥兒也不能常常來看姐姐外甥外甥們。好不容易到了中秋,國公府眷終于有理由進宮了。
太夫人領著一家眷先去中宮拜見李皇后,再轉到東宮。
“娘……”宋嘉寧虛扶著小腹,殷切地著許久未見的母親。昭昭早領著祐哥兒跑過去跟長輩們撒了。
林氏懷里摟著祐哥兒, 眼睛卻難以置信地盯著兒的肚子,不是剛懷五個月嗎, 怎麼這麼鼓了?懷兒時就胖的,果然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兒, 但也沒有兒這麼……
“安安這胎, 估計有倆。”太夫人年紀大,見得多, 一眼就猜到了雙胎的可能,不提別人府里, 自家二兒媳當初懷的就是雙胎, 一口氣給生了倆孫子。
宋嘉寧看看肚子,雖然孩子是的,可到底揣了幾個, 也沒譜兒,趙恒早太醫來看過了, 太醫說得等懷胎七月能覺胎了,才能斷定是否雙胎。
“娘,家中一切可好?”進屋落座,宋嘉寧關心地問道。
林氏眼里閃過一愁緒。家里好的,郭家本就是權貴,如今出了個太子妃,就連曾經瞧不起的族貴婦們,現在都存了幾分結奉承。但那些都是外之,林氏并不在乎,在意的,是朝夕相的丈夫。
不知為何,這兩年郭伯言一下子顯老了,曾經意氣風發氣勢十足,如今眼中再沒有人的銳利,依然魁梧,容貌依然出眾,可林氏能覺到,丈夫有心事。夜深人靜,幾番聲詢問,郭伯言都不肯說,然后他表現地越來越正常,只有偶爾,林氏才能捕捉到他眼底的落寞,恍惚夾雜著懷念悲痛。
是在想繼子郭驍吧?
如果是這樣,林氏什麼都做不了,為人母,亦能會他人喪子之苦。
幸好茂哥兒漸漸懂事,郭伯言教兒子練武時,便會恢復些從前的風采。
“都好,不用你惦記。”林氏笑著對兒道,報喜不報憂。
宋嘉寧就放心了。
~
郭伯言并不是唯一思念長子的人,宣德帝同樣想他的長子,而且早在郭驍“死訊”傳進京之前,楚王就已經被幽南宮了,算起來,宣德帝已有三四年沒見過他最偏的長子,沒見過他的兩個胖孫子。
一直都想,睿王出事前,宣德帝靠失心寒制著為父之心,睿王出事后,得知真相的宣德帝,靠的是希老三順利登基、大周江山穩固的為君之心。
可他想兒子啊,每況日下,宣德帝幾乎能覺到自己的大限之日要到了,越是這樣,他越想,想得在漆黑夜里輾轉難眠,想得夢中都是長子爺仨,想得夢囈出聲。而這時,陪在老邁帝王邊的,是李皇后。
這晚宣德帝突然被一陣低低的哭聲驚醒,睜開眼睛,就著昏黃的燭,看到李皇后背對他躺著,肩膀輕輕。他老了,李皇后才三十出頭,姿曼妙。宣德帝半條都快踏進棺材了,當然沒那種心思,只憐地靠過去,慢慢將他后半輩子最寵的人轉過來:“怎麼哭了?”
李皇后哽咽:“皇上,您剛剛又說夢話了,一直在喊元崇……”
元崇是楚王的字。
宣德帝僵在了那兒。
“皇上,您這又是何苦,大殿下是您的兒子,您他過來見上一面便是,何必苦著自己。”趴到宣德帝懷中,李皇后心疼地勸道。
宣德帝什麼都沒說,其中的苦,只有帝王能懂。
“皇上,您不方便見大殿下,我代您去看看吧,好歹讓大殿下知道,您沒忘了他,沒忘了升哥兒哥兒。”知道宣德帝的顧忌,李皇后哭了片刻,抹著眼淚道,“我帶過升哥兒一陣,正逢中秋,我只說去看升哥兒,不會有人多想的。”
宣德帝覺得不妥,但,他真的想讓長子知道他這個父皇的苦。
“那你,這幾天去一趟吧。”抱住最會他的小妻子,宣德帝嘆息著道。
有了帝王允許,中秋前一日,李皇后微服去了南宮。
南宮是宮,里面的冷清可想而知,但冷清是相對皇宮,宮同樣是高墻大院,楚王一家的食住行雖然差了些,卻比普通的農家百姓強。沒有錦玉食,也沒有愧于心,人在南宮,楚王過得十分順心,春日帶著兩個兒子犁地播種,夏日拔草澆水,秋季收獲谷,冬天一家四口圍著暖爐共天倫。
趙恒冊封太子后,南宮宮人越發不敢怠慢楚王一家,唯恐將來趙恒登基,懲罰他們為兄長出氣。
得知弟弟了太子,楚王高興地不得了。他是沖,但他不傻,當年清醒后就猜到自家王府那把火是有人存心害他了。一共三個弟弟,親弟弟不可能,老四不是那種人,就只剩老二個混賬,現在親弟弟將老二趕了下去,楚王十分驕傲。
“大殿下,皇后來瞧您與兩位小公子了。”宮人細著嗓子稟報道。
楚王正在教導升哥兒、哥兒練武,馮箏坐在廊檐下,一邊給爺仨做鞋一邊看。聽到宮人的話,已經長半大年的升哥兒下意識往父王邊走了兩步,猶記得李皇后曾經搶過他,馮箏更是心有余悸,一著急,納鞋底的大針就扎進了指腹。
疼得丟了鞋底。
“娘!”哥兒看見了,第一個跑過去照顧娘親,升哥兒隨其后。手被兩個兒子拉過去止,馮箏白著臉向丈夫。幽這麼久,嫡親小叔太子都沒找到機會來瞧他們,李皇后是什麼人,沒事絕不會發善心。
馮箏眼中帶著恐懼,希得到丈夫的庇佑。
媳婦怕這樣,楚王氣不打一來,虎眸圓瞪,猛地朝傳話宮人喝道:“滾!皇上命我們一家四口閉門思過,沒有皇上旨意,老子誰也不見!”
他聲音洪亮,打雷似的,宮人嚇得屁滾尿流,倉皇逃跑,無奈地去回李皇后。
楚王聲音那麼大,李皇后隔得老遠都聽見了,聽見了,一顆心也涼了。
不想趙恒登基,活著的三個皇子,趙恒心機最深,坐上龍椅后,最不會將這個沒有緣關系的太后放在眼中。剩下兩個,皇上不可能改口將皇位傳給斷臂的恭王,唯有最被偏的楚王,尚有翻之機。
李皇后由衷想幫楚王。楚王心寬闊,有勇無謀,容易哄點,而且,如果楚王想翻,那他就需要的幫忙,事后自然也會激。抱著這個念頭,李皇后尋了機會來南宮與楚王商量,可沒想到,楚王連見都不愿。
“帶路。”這是最后的希,李皇后不想輕易放棄。
宮人猶豫片刻,轉帶路。
然而楚王還是不想見,好男不跟人手,楚王直接領著妻兒進去,大門一關,讓李皇后自己在院子里涼快,隨便涼快多久。事到了這個份上,李皇后徹底心寒,苦笑幾聲,失魂落魄地領著丫鬟們離去。
就在李皇后回宮不久,李皇后在南宮的遭遇,也悄悄被人稟報給了東宮太子。
趙恒微微發冷的,終于恢復了平時的溫度,負手走到窗前,眺遠方。
秋高氣爽,天空湛藍。
這麼多年,有的人變了,有的人,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同是一母同胞,父皇與皇叔至死都沒有和解,他比皇叔幸運,有個待他如一的好兄長。
~
宋嘉寧懷胎七月的時候,趙恒再次宣來兩個太醫,先后過太子妃的胎,兩個太醫都信誓旦旦地保證,太子妃懷的是雙胎。
宋嘉寧很高興。
趙恒仍記得當初生兒時的驚險,最先詢問太醫雙胎是否會有危險。太醫哪敢嚇唬太子夫妻,只解釋雙生大多都會早產,心照料母子自會平安無虞。這種虛詞并沒能安到趙恒,自此越發張起來。
宣德帝也張,老三媳婦有福氣,一口氣給他懷了倆孫子,老來就這麼一件喜事,已經靠人扶著才能上朝的宣德帝,很想等到那一日。
宋嘉寧從來都是孝順的好兒媳,皇帝公公這麼盼,宋嘉寧特別爭氣。臘月初,經過一番有驚無險的折騰,宋嘉寧平安生下一對兒雙生子。小哥倆生的瘦小,瞧著可憐,但整個太醫院都跪地保證,兩位小主子都健康著呢。
上至宣德帝,下到親舅舅茂哥兒,都松了口氣。
寒冬臘月,宋嘉寧躲在熱乎乎的炕上坐月子,小哥倆吃著母的,一天一個樣,滿月時候,都長得白白胖胖了,本看不出來是早生子。孫子們越來越多,宣德帝命宮中大辦滿月禮,著實熱鬧了一番。
然熱鬧過后,宣德帝病倒了,其實早就病了,但這次,勤于政事的宣德帝,已經病到臥床不起,無法再批閱奏折。不必太醫診斷,宣德帝邊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怕是要不過這一關了。
李皇后等妃嬪流在龍榻前伺候,趙恒、恭王同樣扎在崇政殿,心沉重地陪伴父皇。
宣德帝舍不得走,舍不得妻妾兒孫,一日日熬著,熬到三月春暖花開,這日一覺醒來,宣德帝著頭頂富麗堂皇的房梁,冥冥之中,仿佛應到了什麼。
“你們都退下,朕有話與太子說。”宣德帝緩緩地看向他的老三。
對上帝王彌留的目,趙恒呼吸艱難,走到床前,他慢慢跪下,握住了父皇放在一側的手。
宣德帝看到了兒子的淚,他最忍的老三,為他哭了。
宣德帝卻笑了,笑著笑著,想到了他這一生。
年時候,許下諸多心愿,有的實現了,有的,始終都是一場夢。
對得起誰,對不起誰?
一個接一個的影子浮現腦海,漸漸的,眼里只有那些人。
“父皇,父皇……”
有人在耳邊焦急地喊,宣德帝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是誰,可不管他怎麼努力,都看不見了。宣德帝抖,蒼老的手抓著兒子,用盡最后力氣囑咐兒子:“朕,朕對不起你大哥,朕死后,你,你要善待……”
最后的話,宣德帝終究沒能說出來。
大周的第二位帝王,去了。
趙恒伏到床上,面容被遮掩,只有在外面的雙手,攥得太,青筋暴。
許久,宣德帝耳邊,傳來新帝抑悲慟的承諾:“兒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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